武万里这才明白她真的是在替宿九曜要钱。 虽然安县丞跟县衙众人一时没想到这一宗,但今日有目共睹,若不是宿九曜,长怀县一场浩劫确实不可免,若那些大头目还在,就算县衙的差役倾巢而出,也无法阻止。就算如此,有一些匪贼已经开始对那些大户人家动手了,显然是早就踩好了盘子,知道哪一头羊最肥,要不是拦阻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武万里对上卫玉的双眼,望着她带三分笑意的澄澈目光,也笑了:“卫巡检说的是,这个确实是得有的。是我们一时疏忽,回头我必跟安县丞报知,尽快行事。” 卫玉点头,双手抱臂道:“这才是正经。何况虽然今日给了贼匪一记下马威,但毕竟牛头山的势力还在,说不定他们哪一日卷土重来,到底也还有用得上小九爷的时候……安县丞若是为难,武都头你把这话告诉他,让他转告那些城中大户,他们自然晓得该怎么做了。” 武万里微微凛然,忙抱拳答应。 此刻飞廉从门内出来,说道:“饭菜摆好了,可以吃了!”又看到武万里,越发高兴,急忙请着一起落座。 晚饭除了醉脊髓外,还有一盆野鸡汤,香气扑鼻,面食是热腾腾的猫耳朵。 这猫耳朵是当地常吃的面食,把切成小块的面片,用拇指摁住往前一推,让面片卷起来,形状像是猫耳朵,做法简单,吃起来却又爽口又筋道,再加上些浇头卤汤之类的,更加美味。 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只是吃了一下午都不饿,大毛大头便坐下喝了一碗汤,飞廉道:“给他们留出来,晚上饿了再吃。” 宿九曜拿了一碗猫耳朵,舀了些野鸡汤,又撕了一只鸡腿给她放在碗里。 卫玉道:“我吃不了这许多。” 宿九曜默默地说道:“你不要整天说别人瘦,你自己也健壮不到哪里去。” 卫玉见他竟然还嘴,这却是没有过的经验,不由笑道:“你说我?你跟我比,你是习武之人……”差点儿把“男子”两个字说出来:“咳,自然要更身强体壮些。” 宿九曜道:“我不比别人差。” 卫玉忙道:“谁说你比别人差,只不过想要你……”她本心是有点儿疼惜之意的,可是不太好说,只道:“那醉脊髓你多吃些。有好处。” 宿九曜听了这句,却神奇地缓了脸色。 飞廉跟武万里在旁边,望着两人,眼见宿九曜落座了,武都头忍不住道:“我的呢?” 少年道:“你没有手么?” 武万里看着卫玉捧着碗的两只手,忍不住道:“他怎……” 飞廉是个机灵鬼,急忙跳起来:“我来我来。”眼疾手快给武都头盛了一碗。 卫玉本要说话,可被那野鸡汤跟猫耳朵所诱惑,忍不住先喝了一口泛着金的鸡汤,入口之香浓鲜美,让她差点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 宿九曜本要拦阻,可惜已经晚了。 飞廉迫不及待问:“好喝么?” 卫玉只顾点头,嘴里含着那口热汤,过了半晌才咽下去,吐着舌头道:“就是有点子烫。” 宿九曜不由笑了:“我本要提醒你……你喝的太快。” 卫玉扇着舌头说道:“谁叫你做的太好吃了。” 武都头端着碗,眼睛骨碌碌转,忽然冒出一句:“我是要吃东西,还是看你们两个?” 卫玉正好想起刚才自己没说出的那句话:“对了武都头,先前明掌柜来蹭饭,还知道给孩子们拿些点心果子之类,怎么您竟空着手来了呢?” 武万里跟她有些熟络,话匣子也打开了些,吹了吹汤,说道:“我本来以为我跟小九曜是相熟的,怎么现在看来,我倒像是个外人,你卫巡检才是他的熟人了呢?” 卫玉嗤地笑了,道:“有没有听说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武万里哼了声:“我不喜欢读书人文绉绉酸溜溜的。” 飞廉却虚心求教道:“卫巡检,那是何意?” 卫玉点头道:“孺子可教,这意思是……有的人到满头白发一把年纪的时候,还跟新认识一样,有的人……只是在伞下一照面,就好像认识了一辈子。” 宿九曜拿了个调羹,正要吃一口,闻言停在那里,只顾呆呆地望着卫玉出神。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武万里叹了声,笑笑:“管你什么白不白,盖不盖的呢,有好东西,我还是趁热吃吧。”他低头,舀了一勺猫耳朵,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吃了晚饭,天色已经暗了。 飞廉带了孩子们去歇息。 武万里跟宿九曜说了几句话,回头看卫玉。卫玉早看出他的意思,便假装出门透气,走到廊下。 果然不多时,武都头走了出来。 “卫巡检今夜就歇在此处了?” “天要留人,也是没奈何。” “卫巡检好像很不情愿留在这里,这么着急要走?” “再迟些怕是走不成了。” 武万里思忖片刻,道:“若真是天要留人,那多留些时日何妨。” 卫玉呵了声:“才来两日便生出事端,我怕再留下,越发天翻地覆。” 武万里道:“可照我看来,卫巡检来后发生的事情……并不算坏。” 卫玉扬眉。 武都头指的,当然是卫玉去野狼关,揪出西狄奸细,救了宿九曜,而后阴差阳错,在这次匪贼抢掠长怀县的事件中又多亏了宿九曜在。 但是武万里不知道,若她不来,宿九曜不会死,只会受一番折磨,野狼关稳固,林黎没有离开牛头山,长怀县自然也不会受土匪侵扰。 都因她来才生变数。 卫玉转头看向武万里。 秋夜,风有些森寒。 她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是一种超出世俗的清丽。 武万里竟怔了一下。 卫玉的双手交握着,缩在袍袖里靠在腰间,她望着武万里:“我有一件事想请教都头。” 武万里道:“请说。” 卫玉道:“王屠户之死,都头是怎么认为的。” 这已经算是旧案,安县丞判定了的,当时卫玉也在场,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武万里当然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卫巡检想说什么?” 卫玉转过身,重新看向栏杆之外,她袖着手,微微仰头道:“以前我……是个非黑即白的人,认定了的就是认定了,九死未悔,后来……发现这世道上的颜色真多得很,把人的心眼都迷乱了。我一时惘然……都不知何去何从才好。” 武万里微震,想插嘴,又觉着不该开口。 卫玉长叹了声:“我再问武都头一句话。” “请。” “你觉着‘法不容情’跟‘王法不外乎人情’这两句,孰对孰错。” 武万里的唇动了动:“我……” 卫玉并不看他,自顾自道:“王屠户一案里,你讲究的是‘法不容情’,对吧。” 武万里扭头。 卫玉道:“那么在今日徐府一事中,都头也能如此吗?” 武万里猛地一抖:“你、说什么?” 卫玉淡淡地说道:“你应该知道吴小姐的来历,今日你本该比小九早一步去护我,你却迟迟不至,我想一定有比我更重要的人需要你去保护,对吗?” 武万里后退了半步,瞪向卫玉。 卫玉这才转头,望着他道:“徐掌柜罪有应得,他怎么死的,我并不想追究。只是想借着这件事问问都头,你可做到了‘法不容情’。” 武万里抿紧了唇。 好像哪里传来了秋虫瑟瑟的声音,怯生生的,仿佛知道寒冬将至。 半晌,武都头默然道:“我小时候就认得她,因为周老六被杀,我去徐家闻讯,她当时在徐府做客,我才认出来。”他笑了笑,吁了口气,好像是要把所有秘密都吐露出来一样:“后来我们私下里碰了面,她把她家里的情形告诉了我。” 卫玉道:“你是怎么做的?” 武万里道:“我当然想替她讨回公道,但此事过去多年,追溯起极难,只她一个孤女,若强出头告徐超,只怕反受其害,所以我想……” “你想暂时息事宁人,可没想到她会嫁到徐家。” 武万里道:“我知道她要嫁到徐家,就猜她必有所图,我劝过几次……”他摇头。 沉默。又过了会儿,卫玉道:“都头,假如,我是说假如……今日没有匪贼来到,吴姑娘跟徐公子成了亲,今晚上她把一包砒/霜加在徐掌柜爱吃的黄雀卷里,毒死了徐家数人,你将怎么做?” 武万里满面骇然:“你……” “我只是随口问一问,又不是真的。” 武万里吞了一口唾沫:“我……”他拧紧眉头,竟说不出,拳头却已经握的死紧。 卫玉看着他的反应,想到在她记忆中那个徐府十三口灭门的案子,里间除了中砒/霜毒而死的外,另还有刀伤而死。 吴小姐身娇体弱,自然不能拿刀,那么那补刀的人是谁? 何况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头绪都没有,毕竟武万里在王屠户之死上是那样的精明仔细,怎么会在这种案子上一筹莫展? 再联想今日徐掌柜之死,卫玉隐约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她没有再让武都头说什么,只把双手在袖子里拢的更深了些,转头看着天际半轮明月道:“有人所犯之罪,罪恶滔天,纵然处以极刑亦不能平民愤。而像是赵娘子,吴小姐这般,我只能称他们做受害人,若还按照律法判罚,那此时这律法,便算是违背天理了。既然这个世道不能非黑即白,留得这一线容遭难之人苟活,倒也可以吧。” 她的声音里,透着点儿轻叹般的悲悯。 武万里觉着自己不懂,但却奇怪的听明白了。 对面廊下,老道士抓了抓肩头:“这个人年纪轻轻的,想的忒多忒深了。对了小子,你刚才问我什么来?” 在门口上,宿九曜站在那里:“我想问,像是卫巡检那样面相的人,多吗?” “你指的什么面相?” “就是下巴上有一点微凹的。” “那个……”老道士窃窃笑了起来:“那个叫做美人沟,只有美人儿才会有的。” “那,有这个的人多吗?” “你在军中,在县内,见过的人也不少,有见过这种的吗?”老道士伸了个懒腰问。 宿九曜道:“没有。” “那不就成了,这种是万里挑一的,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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