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围棋颇有来历,是前朝具有棋圣名声的张焉平常使用的棋,几乎陪伴了他的一生。 后来张焉病亡后,那遗物便流落到了民间,经过几番辗转,入了崔平英之手。 自家老子对棋艺颇有钻研,收藏了不少棋谱或围棋,崔文熙心想东宫里什么都不缺,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直接往国公府去了。 得知自家闺女前来讨要张焉棋,崔平英有点心疼。 见他舍不得的模样,崔文熙笑道:“爹若是舍不下,便罢了。” 崔平英老脸挂不住,自家闺女都这般奔忙了,他若是拖后腿委实不像话,便试探问:“元娘这是要走谁的门路?” 崔文熙也未隐瞒,回道:“太子。” 此话一出,崔平英不由得愣住。 崔文熙粗粗解释一番,崔平英也舍不得崔文姜去乾州吃灰,最终他挣扎犹豫了许久,还是咬牙舍了出去。 那般珍贵的东西,落到太子手里也总比落到不识货的商贩好。 于是崔文熙把张焉棋送往平阳府,由平阳牵线搭桥进了一趟宫,她先去长春宫探望马皇后,母女俩叙了好一阵家常,而后才去的东宫。 当时赵玥在政事堂那边忙碌,下午晚些时候才回来了,见到平阳等了他许久颇觉诧异,好奇问:“阿姐什么时候过来的?”
第27章 对峙 平阳回道:“来了好一阵子了, 见你忙,便没让人打扰。” 姐弟二人相互行礼,赵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各自坐下。 平阳朝陈嬷嬷招手,她捧着一只精美的木匣上来, 将其呈放到桌上,平阳说道:“今儿我给二郎带了好东西来,你瞧瞧。” 赵玥挑眉, 好奇地伸手打开那木匣,映入眼帘的是木制棋盘,呈折叠状。 许是因为年久的缘故, 木头上的漆已经斑驳脱落了,看起来并不显眼。 他生了几分兴致, 起身小心翼翼把那棋盘取出。 棋盘构造极其精巧, 可折叠,也可伸展。他仔细把它打开, 经年久月的纵横经纬带着历史尘埃的印记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木匣里还有一只木盒,赵玥已经隐隐猜到了棋盘的主人。 不出所料,打开木盒看到里头的石头棋子时, 上面的细碎裂痕令他展颜。他拿起一粒白子,白子上呈现出石头特有的纹理,哪怕时隔三百年, 仍旧清晰可见。 “这是张焉棋,阿姐从何处得来?” 平阳诧异道:“二郎倒是识货。” 赵玥心下欢喜,说道:“张焉生平潦倒落拓, 是个实打实的棋痴, 其人脾性古怪, 独来独往,颇有一番遗世独立的孤高风骨。” 平阳眼角含笑,“看来这张焉棋入了二郎的眼。” 赵玥挑眉,既没认可,也没否认。 他原以为她把东西带进宫来,多半会落入自己的兜里,哪曾想平阳却命陈嬷嬷仔细把张焉棋收起,一点都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看着陈嬷嬷的举动,赵玥似有不解,“阿姐这是何意?” 平阳笑道:“二郎若想把东西讨到手,便抽空来一趟平阳府。” 赵玥:“???” 平阳:“我受人之托,不是张焉棋的主儿。” 此话一出,赵玥似悟到了什么,指了指她,笑道:“我明白了,这是故意给我下的饵。” 平阳也笑了,好奇问:“二郎可有兴致咬钩?” 赵玥“哼”了一声,垂首捋袖口道:“阿姐真有意思,合同外人来坑自家胞弟,像话吗?” 平阳掩嘴道:“我也不是故意而为,实在是受人之托。”又道,“你也知道张焉棋是难得的珍品,人家既然舍了出来,定是有事相求。” 赵玥偏过头看她,“何人相求?” 平阳卖了个关子,“你去还是不去?” 赵玥唇角微弯,故意道:“让我猜一猜,到底是何人找了你的门路。”停顿片刻,“你常年待在公主府,几乎足不出户,能请得动你出面,可见私交关系甚好。” 平阳单手托腮,手指轻轻敲击到木匣上,“我就问你,这张焉棋,你可看得上?” 赵玥笑而不答。 平阳:“也真是奇了,你这东宫里头什么都不缺,我也不曾见你嗜好过什么,哪曾想一盘破棋就把你收买了,真是妙极。” 赵玥朝她摇食指,端起婢女呈上来的六安茶,说道:“我还不一定会要。” 平阳:“???” 赵玥小小地抿了一口,“谁叫你是我长姐呢,这面子我自会卖你,后日上午我来你的平阳府一趟,可满意?” 平阳笑了起来,“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可莫要诓我。” 赵玥:“我诓你作甚?” 两人把事情说定后,又叙了阵儿家常。见天色不早了,平阳才打道回府,那张焉棋自然被她带了回去。 晚上赵玥在用膳时似想起了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神思,有时候还会笑。 余嬷嬷瞧着稀奇,好奇问:“瞧殿下心情好,今日可是遇到了高兴事?” 赵玥回过神儿,“没什么。” 余嬷嬷也没多问,瞧他那神思的模样,跟少女怀春似的,可见心头欢喜。 饭后赵玥去寝宫坐了会儿,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在春日宴上得来的鸳鸯玉梳篦,指尖轻轻摩挲细密的梳齿,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令人朝思暮想的脸。 不可置疑,崔氏当真聪慧至极。 那张焉棋甚得他喜欢。 他原想着她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把手伸到东宫里来,如今看来,她还真有几分胆识,明明庆王的门路就在眼皮子底下,却舍近求远,可见骨子里有点犟劲。 跟这样的妇人周旋起来,委实趣味。 后日是休沐,赵玥起了个早,卫公公伺候他在花园里练剑。 出了一身汗通体舒畅。 早上微凉,空气也清新,赵玥练完剑歪着头看清晨的天空,随手把剑丢给一旁的内侍。 卫公公送上干净巾帕,他接过擦了擦脸上的薄汗。 宫人已经备好沐浴用的热水,赵玥把帕子丢给卫公公,没歇一会儿就去浴房沐浴。 从浴房出来时,他穿着中衣,披着外袍,头发湿漉漉的,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染了氤氲水汽,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颇有一股子邻家少年郎的纯情雅致。 他到底年轻,模样生得俊,身段高挑修长,常年被金汤匙滋养,又不曾经历过太多的坎坷,余下的,便是贵公子浑然天成的娇气。 那种娇气是大多数高门贵族都有的,因为被家族庇荫,圈养得极好。 内侍替他绞干头发,又擦了面脂滋养肌肤,赵玥自己挑了一袭素白的盘龙纹衣袍。 锦衣做工考究,金丝绣的盘龙纹张牙舞爪,精美且华贵。简洁的圆领窄袖衫穿到身上悍利挺拔,腰间束上玉带,并佩戴了一块规范仪态的羊脂白玉。 内侍把发髻挽好,原本是要戴玉冠的,可是赵玥站在衣冠镜前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甚满意。 玉冠显得年轻,像个毛头小子。 崔氏比他大六岁,为了凸显出自己的成熟稳重,他选了幞头,遮住了额角,看起来果然比戴玉冠显得大气沉稳了些。 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有点恨,恨自家老娘把他晚生了几年,要不然哪有庆王的机会,他早就捷足先登了。 穿戴整齐后,赵玥站在衣冠镜前打量自己,颇有几分臭美,觉得镜中的郎君生得极好,他扭头问:“我看起来如何?” 内侍拍马屁道:“殿下形貌昳丽,英姿勃发,京中只怕极难寻到能与你齐头并进的郎君。” 赵玥听了很满意,京中有权的多数都是老头子,自然没他俊。比他俊比他年轻的肯定也有,但一定没他有权。 既有样貌又有权势,他就不信崔氏会眼瞎到无视。 待到朝阳高升时,东宫的马车才驶出皇城,前往平阳府。 赵玥端坐在马车里,心情飞扬,好似怀春的少女,对今日的见面充满着期待,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是第一次私底下跟崔氏见面接触。 虽然有平阳在场,但他选择了忽视。 话又说回来,避开庆王会见崔氏,这举动委实不咋地道,还有点挖人墙脚的嫌疑,可是谁在乎呢,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理直气壮地想着。 抵达平阳府,卫公公搀扶赵玥下马车,府里的家奴朝他跪礼。 陈嬷嬷亲自前来接迎。 赵玥背着手,跟在她身后,气度端方,仪态从容,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端的是贵气风流。 平阳已经在玉琼园候着了,赵玥过来没瞧见崔文熙,倒也不着急。 姐弟二人相互致礼。 进入待客的偏厅,隔着一道夏荷屏风,茶香不经意间溢出。 赵玥被那道茶香吸引,忍不住探头看了过去,却未能窥透到名堂来。他的鼻子比狗还灵,仔细嗅了嗅茶香,问道:“屏风后可是碧螺春?” 平阳笑道:“你这鼻子比狗还灵敏,还真是碧螺春,今年的新茶,刚送来的。” 赵玥也笑,暗搓搓想要去窥探个究竟,却被平阳拽了回来,“莫要乱瞧。” 被她这一拽,他心下便知屏风后的人定是崔氏,当真老实起来。 姐弟二人各自落座,叙起了家常。 屏风后的崔文熙竖起耳朵听二人闲聊,她一早就过来的,原本发愁不知道该从何起始,还是平阳给她出的主意,先借煮茶切入话题比较稳妥。 于是崔文熙亲自烹茶。 像她们这类贵女,家族中非常看重文化熏陶,琴棋书画,插花、烹茶、击鞠、女红、打理中馈管账等,几乎都要涉及。 崔文熙打小就受崔父亲自栽培,烹茶自不在话下,就是女红差了些,主要是没兴趣。 这个时期的茶饮采用的是煮茶,且还会添上少许食盐调味,而非后来的盖碗茶。 盛茶汤用的器具则是茶盏,讲究三沸。 现在茶釜中的泉水已经陆续冒出虾眼大的气泡了,崔文熙耐着性子等待,直到釜底里的气泡逐步变大,呈现出鱼目状态时,她才从鹾簋里舀出适量细盐添入釜中。 随着碳火的加热,鱼目气泡再次发生变化,一点点连成珠,这便是烹茶中的“一沸”。 泉水表面上形成了一道水膜,崔文熙拿竹勺把那层水膜撇掉,再取葫芦制成的水瓢舀出适量泉水置入熟盂。 火舌舔舐着釜底,她拿烹茶用的竹夹在釜中搅动,泉水在竹夹的带动下形成漩涡状。 这个时候才是添入茶粉的好时机。 方才经过炙烤碾碎细筛后的茶粉散发着浓郁的芳香,银匙量好适量的茶粉落入泉水中,不一会儿茶香被彻底激发,芳香四溢。 她娴熟搅动竹夹,釜中的茶汤很快便沸腾起来,烹茶中的二沸在此刻形成。 而第三沸的救沸、育华才是一锅好茶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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