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覆在他的发梢和眼睫,过了许久便融化。 他一动不动。 沈如玉不出来,他也不肯进去。 两条腿又软有麻的,侵了寒气难受他许久。 他不知道的是,深夜里,沈如玉爬上院墙,偷偷地看过他,抹过眼泪。 “沈将军。” 燕长临看见沈宁,期待地看向沈宁的身后,“如玉呢?” 他还想再试试,不愿多年以后垂垂老矣追悔莫及,临终之时还有所遗憾,只恨年轻的自己未能多一些为爱挺身而出的勇气,故而他放下了皇子该有的尊贵,违背了母妃的意愿父皇的器重,甚至还有可能因此得罪楚皇后,万般种种皆被他抛诸脑后,只想做一件旁人看起来荒唐他却无悔的事。 沈宁看着九皇子欲言又止。 “沈将军,我知现下时局动荡,谈情说爱不合时宜,但我不想松开,这满城算计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得一心人。” “九皇子,若有朝一日,在皇家和如玉之间,非要做个抉择,你当如何?”沈宁直截了当地问。 沈如玉看得通透,哪怕万分不舍,也要做个了断。 情爱之事,嘴上说说即可,但余生过日子,不是有情饮水饱的。 燕长临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非要做个抉择。 他只是想留住,不该走的人。 从前倒不觉得难受,习惯了沈如玉在身边,为了他都能和路过的女子争风吃醋,时而也娇蛮任性,但也很听他的话。 自打宫武宴结束,九皇子便郁郁寡欢,想到即将到来的失去,更是难受的肝肠寸断了。 燕长临如同定格般静默。 他并未回答沈宁的话。 沈宁却已知晓他的答案。 “九皇子,我们先行一步,昨夜寒霜重,九皇子回去记得喝点姜汤暖暖身子,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若不介意的话,沈府的马车可送九皇子回去。” 燕长临默认了。 沈宁作了作揖,便和沈家众人一道上了马车。 九皇子的答案在意料之中,这情爱再大,哪能大过家人。 若二者和谐融洽的话,便是温馨之家。 反之,则是鸡飞蛋打,没个安生日子。 故而与人成亲不仅要看一个人,还要看这个人的家里。 “阿姐。” 马车里,沈如玉红了一双眼睛。 “想哭,就哭吧。” 沈宁说道:“哭不算是丢脸的事,在家人面前,更不算丢脸。” 沈如玉再也忍不住了,伏在沈宁的身上,无声地大哭,甚至不敢嚎啕让街坊四邻瞧了沈家的笑话,更不想九皇子因此留下来。 沈宁无言,只轻轻地抚过沈如玉的后脊。 “阿姐,对不起。”沈如玉抽抽搭搭地说:“我从前总给你使绊子,从未设身处地为你想过。” 顾景南三年征战归来京都,阿姐等了三年等到顾景南与他人两心痛。 休夫之事,全城沸腾。 那时的阿姐,一腔真心付诸东流,该有多苦啊…… 而她,从未想过阿姐会有多疼,好似阿姐天生就是钢筋铁骨不是肉长的心。 沈宁笑道:“你也,在外人面前保护过阿姐,不是吗?” 沈如玉晃了晃神。 那是沈宁嫁给沈家的第一年,沈宁因为在解忧楼赚钱,打算离开解忧楼时,戴着帷帽的她听到一桌人在讨论自己下嫁之事,用词之歹毒之下流简直是不堪入耳,好在采莲未曾跟着,否则定要少不了跳脚,而她也不想惹事生非,便打算没听到过。 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然而,就在她要迈开腿脚走出解忧楼的时候,却看见一道身影出现。 沈如玉站在桌前,巧笑倩兮,美目生辉,看得一桌子的男人都挪不开眼神,恍惚间还以为天女下凡,来给他们赐福了,便挤破脑袋献殷勤。 “这位小姐,在下张忝武,可否与小姐……” 张忝武的话尚未说完,沈如玉就拿起了桌上的瓷碗,砸在了张忝武的脑门上。 她也不说为何生气,她就是发了疯一样,把所有的碗碟都朝这些男人身上砸去,砸得人头破血流。 然而双拳难敌四腿,对方人数过多,没一会儿就能把她擒住。 而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帷帽雌雄难辨的人,出手救了她。 那人像沈宁阿姐一样的厉害,那么些个壮汉,几下就撂倒了,把人打得屁滚尿流,逃也似的离开。 “阁下尊姓大名……?” “无名无姓孑然身,路见不平理应出手相助,不必挂怀。” “……” “阿姐,那日在解忧楼的人,可是你?” 沈如玉惊了一下,眼底翻涌出了诸多的喜色。 沈宁不言,拿着绣有海棠的帕子擦了擦沈如玉眼梢的泪。 “哭完了吗?”她答非所问。 “哭完了。”沈如玉睁大眼睛点点头。 “那就整装待发,重新上路,如玉阿妹这般年轻青春,带点朝气出来。”沈宁为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发。 沈如玉吸了吸鼻子,咽了咽口水,虽说沈宁未曾言明,但她心里已然知晓那日解忧楼,帷帽下的面庞是何等模样了。 郑蔷薇看着堂姊妹,笑了笑。 大世家难免有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但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能站在一处,便才是大世家立世的根本。 …… 皇宫,沂园,断头台。 不少熟悉的面孔在此汇聚。 还有尚未离去的列国使臣。 这世上,哪有斩掉自己亲儿头颅的父亲。 他们的圣上做到了。 陈禄章推着父亲的轮椅出现,身边还跟着陈琼,感慨颇深: “当年,北渊王杀了母亲,而今圣上斩了儿子,这皇家……” 父亲灰浊的眼眸不怒自威地看向了他,只一眼就叫陈禄章噤若寒蝉,他这儿子当真是随了舅舅是个没脑子的,虽说压低了声只有父子俩听得见,但妄议皇家之事,那可是死罪。 另一侧,北渊王燕云澈带着十六十七出现,远远地观望,穿着一袭刺目的红袍,映得皮肤白皙有几分妖邪之气,日光透过浓密的睫翼,细碎地映入了瞳孔,宛若积年的琥珀般珍贵。 他知道。 他的阿宁,算无遗策。 逼得元和皇帝为了挽回皇家颜面和民声,亲自斩了自己儿子来示众。 正如他幼年被逼得斩首母亲那样。 …… 母亲,若有先天之灵,看到了吗? 阿宁,在为儿子出气呢。 …… 那年, 年幼的他和走投无路的母亲,都盼望天赐报应。 而今,有那么一个女子,亲手把报应带给了元和皇帝。 第345章 吵不过就喊爹 沂园内,上京诸多个武堂得敕令,便由师长带着学生们前来,亲眼见证当今圣上的刚正不阿,为了律法和正道,愿亲手斩掉自己的血亲骨头。 而韩剑星等布衣百姓,也跟着子衿武堂进皇宫,入沂园。 同为布衣的陆子白眼睛里透着可媲美此间朝阳的光。 “天子斩皇子,这可是放在史书上都不多见的一幕,你我还是三生有幸了。” 韩剑星拧了拧眉,半垂下了眼睫,“若是可以,我情愿不要这三生有幸。” 所谓三生有幸万古难遇的大场面,是建立在北幽百姓被屠得鲜血淋漓以及战士学生们的尸骨堆积成山。 当朝储君作为背后主谋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焉能对得起当年燕玄宗的夙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朝圣上,才当得起真龙天子之说。”陈琼笑着说。 萧初晨斜睨了眼,“这是子衿队列,陈小姐应当去燕京学宫之地,莫不是风雪太大糊了眼看错路进错了队?” “小气。”陈琼耸耸肩,轻瞥萧初晨,“左右也算是生死之交,这般小气才让人寒心。” 陈琼望向了高台。 碧空之下,鹅毛大雪。 雕梁画栋红砖琉璃瓦,俱掩在银装素裹之下。 她的眼里,头一回有了心驰神往,对当今圣上是万分的敬重。 史书上的昏君比比皆是,以史为鉴字字泣血,当朝圣上固然没有什么名垂青史的丰功伟业,但也当得起明君二字,而能得明君,乃当世百姓之福,将门之幸。 “为天下公理,能亲手斩去至亲骨肉,试问史卷,有几人也?”陈琼笑吟吟道。 韩剑星压低了声音,“子不教,父之过,追根溯源难道不是教子无方?” 身为平头百姓,柴门出身的他,只知晓若是储君之事发生在普通人的身上必是株连九族连远房亲戚家的犬彘都不会放过,只因圣上之子,便可让这众生睁眼闭眼,而这,就是他热爱的土地和信奉的天子。 陈琼皱眉,神色愠怒。 “皇宫境内,莫要私下妄议,小心你们的项上首级。” 秦老生怕再妄议下去,三皇子还走上黄泉路,他们这些人就要齐齐地掉脑袋了。 沈宁来时,就看到秦老在教训学生。 子衿学生们看到她,无不是眼睛一亮。 不知何时,她成了武堂的梁柱和学生们的主心骨。 便如定海神针般。 四周众人的目光多有异样,复杂得很。 崇拜有之,怜悯和不屑亦有之。 有少年狂热肃然起敬。 也有精明的官员摇头叹息知晓沈宁在不久的将来后必是一具尸体。 “沈宁,你来得正好。”陈琼忙道:“我大燕天子,乃当世之真龙。” 沈宁扫了眼韩剑星惆色失落的神情,心里大抵猜了个七八分,便朝陈琼微微一笑,而后轻抬下颌,双手高抬对着东方拱手,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拔高了音朗声道:“圣上神武利落,乃一代明君,垂留青史,熠熠生辉,当是吾辈楷模后生点典范,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岁爷,能为圣上效忠是我沈家之福,得圣上青睐是我沈宁千万世轮回修来的福气。” 陈琼的神情彻底呆滞。 她固然仰慕元和帝,但沈宁这番措辞,听得她浑身不自在。 陈禄章远远听见,撇了撇嘴,闷哼了声。 恰好瞧见来到附近的沈国山,便怪里怪气地说:“沈老战神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历代战神刀枪剑戟无所不能,所向披靡,靠的是马背上功夫,还得是沈宁小将军,靠这三寸不烂之舌,许是就能抵得过百万雄师了,真叫陈某人佩服之。” 明眼人都听得出陈禄章话语里的嘲讽。 阴阳怪气咬文嚼字的不亚于舞文弄墨的文人。 沈如玉偏是不服,才往前走了一步还没开口就被沈从武提溜回去。 沈国山从容而笑,不疾不徐道:“陈将军所言甚是——” 陈禄章的胡髯带起了笑,下一刻闻声却是猛地凝固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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