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局 ,燕云澈固然没说,但她能猜测得到。 是她亲眼看着燕云澈进去的。 若在往常,大宗师必然到访。 而今没来,并非燕云澈做了选择,正是燕云澈知晓她能猜到,才按兵不动,否则以这上京为棋盘,世人为子,一步错就会满盘皆输。 十六附耳燕云澈,说了几句,燕云澈微微松了口气。 他看向沈宁。 沈宁也在看向他。 默契藏在逝水流年的怦然里,无需多言,便胜有声。 沈宁与采莲耳语了几句。 采莲便走出席间。 不多时,十六便带了一张纸,递给了燕云澈。 燕云澈在桌下将纸缓缓地拆开: “今晚月色好看,王爷更甚月色。” 燕云澈耳根子通红,面上却故作镇定。 心如小鹿乱撞。 若非用内力遏制,只怕要撞死了。 非但如此,燕云澈的浑身还在发烫,倒像是丢进了油锅。 他望着那纸上的字,却好似伸手摸到了年少期盼的天上星那般心花怒放。 第362章 登高望月不胜寒 望月宴结束时,整个上京都不太平了。 首当其冲便是权贵世家。 身在富贵之中,谁愿把自己的钱财拿出去? 哪怕这属于国难。 但—— 陈、沈、国公府三家带头在先,其余人哪还有话要说? 而且再联想到白日里,圣上先后在御书房召见了沈宁、燕云澈,之后又办这望月宴,只宴请出征北疆的几人,各家府邸之中城府极深者便都在开始揣测圣意了,怀疑是元和皇帝要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哪还有人敢多说什么,只能乖乖地掏荷包,哪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燕老太君回府的路上,马车里,祖孙俩思考今日之宴。 “祖母,方才得到的消息,沈家太平。” “既是太平, 今日望月宴,又是为何?”燕老太君长叹了声,“这圣上的心意,是越来越难揣摩了。” 燕老太君自不会相信设宴是燕云澈的本意。 云挽歌沉了沉眸,“或许,此局之关键,在北渊王?” “哦?” “北渊王,或许是大宗师。” 燕老太君听得此话,深夜里颇有惊讶之色。 “从何见得?” “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圣上猜忌之。当初,北渊王天赋异禀,最有可能成为大宗师,先皇高兴不已。祖母,我一直在想,北渊王,当真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吗?大宗师多年神出鬼没,为何要在沈将军休夫之后出现。以北渊王年少时的惊才绝艳,他会成为大燕的大宗师,是毫不意外的。如若我们的圣上想到了这一层,设出今日之局,我也不意外。” 燕老太君听着孙女的话若有所思。 以云挽歌的推断分析,再结合望月楼设宴,倒像是行云流水般顺畅。 “几成可能?”燕老太君问。 “六成。” 燕老太君抿紧了唇,笑了笑,不再多语此事,扯开了话锋,“今日见到你心心念念的沈将军,怎么不多说几句话?” “日后生死与共,或生或死,都有的是话说,不急于一朝。” 云挽歌年纪轻轻却端的是老气横秋,清清冷冷,不似别家闺秀的娇俏玉嫩,像是藏了心思度日,却也没几分郁气,只是生人勿近,因那心如难以消融的冰川般。 …… 望月楼。 盛宴当中,只余燕云澈和沈宁二人。 燕云澈起身,走向她,朝她伸出了手。 “沈将军,不妨留下来,多看一些月色。” 其言下之意,颇为厚颜无耻。 哪是看月色。 是让沈宁多看一看好看的他。 “盛情难却,末将便却之不恭了。” 沈宁大大方方把手放在了燕云澈的掌心。 男人温热的手,握住了她。 骨节分明的长指,分别嵌入了她的指缝。 那温暖,似是通过她的手,裹挟住了她的心,在这凛冬之日,有些悸动。 她好奇的是,就算元和皇帝给了解毒丹,也不可能让燕云澈的霜毒完全解了,燕云澈的手为何会这么的热。 沈宁偏头便看到了一个暖手炉。 ……竟是用手炉暖热的。 他牵着她,步入高楼。 沈宁看着的背影,朱唇紧抿,目光沉沉。 这望月楼金碧辉煌,却有孤寂之气。 踽踽独行的他,在望月楼的三年,想了些什么。 登高望远,是高处不胜寒,还是一览众生小? 当沈宁来到望月高楼的窗前,能够看到荒废冷寂的镇北将军府。 原来—— 这三年,并未互相依偎过的他们,是一同度日的。 “阿宁。” “过去的三年,我时常在想,未来会不会有一日,你陪我一同登高赏月。” “我忍不住想,但我知晓是不可能的。” “但我不曾想到,这一天,这么漫长又这么快到来了。” “阿宁,你已是我的未婚妻了。” 燕云澈望着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着在沈宁前往北疆之前,把自己的歹毒心思道出:“阿宁……我曾给顾景南下药了。” “让他不举?” 沈宁反问。 燕云澈心跳如雷,他用尽力气却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得点头。 有些事,他或许可以隐瞒一辈子,但百年修得共枕眠,他不愿欺骗一个如此真心对待自己的女子,作为未婚夫,他需要袒露心扉。 沈宁抽回了自己的手。 燕云澈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也跟着空荡荡的。 似有一股凉意浸透鲜血涌满四肢百骸。 他的心脏,沉入了低谷。 这一刻,该来的。 靠阴谋算计得来的情爱,总归不够纯粹,玷污了他如白色月光般期望了已久的心上人。 “阿宁, 抱歉,是我不好。” 燕云澈低声道。 沈宁揉了揉手,定定地看着燕云澈,一言不发的冷峻样子,使得燕云澈默不作声,倒是任打任骂般,与那狂妄桀骜不可一世的北渊王却判若两人。 至于顾景南不举之事,沈宁闲暇时略有思忖,猜测过几分,倒也不算太过于意外。 她揉完了手,重新塞进了燕云澈的手里。 燕云澈眸光骤然一亮,如惊喜的烟花绚烂绽放。 “适才,手酸了,揉揉。”沈宁解释道。 燕云澈忙轻柔为她按揉手。 似觉得自己的手因霜毒冷了,便重新拿出手炉暖了暖,才继续握住沈宁的手去按揉。 “你想考验顾景南?”沈宁问道。 燕云澈很心虚。 做贼难免心虚。 “咳——” 他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 “那若是考验你,让你一生如此,你可愿?”沈宁问道。 道歉不只是说话而已,还需要有心意和行动。 她不算很介意这些事,但总归是不光彩的。 “愿意。” 燕云澈忙道:“能陪伴阿宁左右,足矣。” 他笑了。 温柔如水。 与这月光相伴,恰如其分。 第363章 不如让这江山换新主 他握着她的手,在这望月楼上笑。 扪心自问,于他而言,阿宁所说算不得什么考验。 能常日陪伴,便是半生难求的奢侈。 更何况,虽服用了一枚解毒丹,但这霜毒随时发作,他兴许随时都会死在路上做个短命鬼。 “燕云澈。” “嗯?” “你愈发胆小了。” 男人蓦地愣住,扑面而来的凉风依旧让他恍惚。 诚然,先前时日里,沈宁休夫后,他上蹿下跳的像是个猴。 既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又像是卖弄风骚的花孔雀开屏,绕路都要去沈宁所在的地方,借口理由千奇百怪,大白都成了工具犬。 反倒是这越往后,越靠近,他越是小心翼翼。 “人性使然。”燕云澈如实坦荡道:“得到了,总怕失去。” “不要陪我去北疆。” 沈宁轻吸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眸紧盯着幽夜里的男人,“查,查清当年皇上谋害你和兰贵妃一家之事,这些事的真相你或许知晓,但证据还不够,去查出来证据。” “阿宁此意是……” “不如让这江山换新主。” 沈宁笑了。 她的眼圈蔓延开了几许红。 宛若一个隐忍沉痛的疯子,和素日里的淡漠平静倒像是俩人。 又或者说,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她和燕云澈,原就是一路人,自是要殊途同归的。 燕云澈诧然却又不算太意外。 自古良将多忠臣,若不到最后一刻,不算谋逆做千古罪人。 忠乃是刻在世世代代为将之人骨血深处的东西。 沈国山固然心寒,但总是会念及先皇之情,又把守着君臣之道,情愿退位让贤也不会有片刻的谋逆。 沈宁不同。 她只要明君。 沈宁苦笑了声,看向镇北府邸的后院,曾经自己生活了三年之久的地方。 “北幽城之事,事关太子,圣上想要瞒下。” “沈家功高震主,但这些年的安定,有大半是沈家的功劳。” “北疆之事,圣上依旧沉浸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看不到半点民生艰苦,战火连天硝烟弥漫对于布衣黔首来说是何等的绝望,天下兴亡百姓皆苦,盛兴况且如此,何谈乱世?” 朝堂之上,事关北疆,元和皇帝的态度才是压死沈宁心头信仰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想知道后世之人如何谈论她。 早已泥销骨,何惧流言遍地? 她只想活着的时候,做一些有血有肉之人该做的事。 “好。” 燕云澈并未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 手冷了。 他松开,又在手炉上暖了下,才继续握着沈宁的手。 沈宁低头看去,眉眼含着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婉,如江南烟雨里的女子。 她想—— 如若顺应天命,成为皇帝的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北渊王,这大燕的局势,是否会有所不同? “阿宁想做什么,便去做。” 燕云澈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热灼在她的肌肤,似有一江涟漪直抵心涧。 男人声音低沉,有些喑,继而说:“我与阿宁一道。” “若能同道,夫复何求。” 沈宁勾唇一笑,面颊如春,明媚生辉,未施粉黛却也有着似若桃李的艳丽。 她原就是明艳之人,只是数年磨难沉淀,让她稳妥许多,却从未磨平过她的锋芒。 月满西山。 夜色凉。 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彼此心里都有几分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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