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者大多出自农家,心有戚戚,同仇敌忾,将张嬷嬷好生辱骂。直至惊堂木一敲,韩方斥道:“这与本案无关。”才又复安静。 听此,贺元扣了扣案面,似自语道:“嬷嬷若与我说,少收个租子又有甚的。” 四喜接着讲第二桩,为恶。 张嬷嬷奶贺元前,刚诞下一子。此人脱奴籍去了原县收管食邑,原县乃明华属地的一块小地界。他仗着与郡主同奶过的情谊,竟成了个混不吝的土霸王。 原县县令倒有几分骨气,屡次要捉他办案。谁料天高皇帝远,虽明华并无属地管理权,但也权势滔天,那县令竟被气死衙内。 堂堂七品官员,被圣旨亲封的七品官员,竟被一奶娘之子欺辱至此,死后且不安灵,膝下一小女更逼嫁于杀父凶手。 一年轻妇人遮面上堂为证,哭哭啼啼直说有冤难诉。 跪地的张嬷嬷猛地站起,手指老高:“你这贱妇,分明是自愿嫁我儿。”被衙役又生生按了下去。 妇人泪不止:“妾乃官家女,哪来的愿做你这奴之媳,况还逼死我父,可怜我父清廉一世,去得如此冤枉。” 莫说看者震惊,连韩方也震惊不已,常言丞相门前七品官,可这不过是个郡主的乳母,一个毫无实权的宗室女乳母竟能放肆至此。 贺元半晌无话,她连这个乳兄面都没见两次,倒是他的妻被张嬷嬷带着来过府中,贺元还给了个什么赏赐。 四喜正待继续,张嬷嬷就嘶吼不停:“你这都是一派胡言!我要如你所说这般罪大恶极,你一个小小丫鬟又凭甚得知!” 四喜当时就呜咽起,道这第三桩,是罪,也是她这些隐秘来源。 她说张嬷嬷被人抓到谋害自己表嫂实属误伤,张嬷嬷的目的乃是自己。当初有幸能跟了郡主陪嫁,不过因为她的爹娘自被买进府里一直跟着张嬷嬷做事。 哪知张嬷嬷一家如此罪恶滔天,见者生怕。她爹娘将这些桩桩隐秘俱记下成册,只盼有朝一日能上禀明华长公主,谁想被张嬷嬷发现。 张嬷嬷为绝后患,设计将她连同爹娘一起赶出府外,在那时她才晓得这桩桩隐秘。如今爹娘恐已遭遇不测,而她幸得好心人相救,不然早落入娼门。 谁料好景不长,张嬷嬷竟发现她未进下九流处,惧她报复意欲下死手偏偏害错了人。四喜又拿出一册,说:“这便是当初爹娘遗笔,侥幸躲过搜寻。” 张嬷嬷直吐口血,神情恍惚:“竟是这般设局。”可四周哪有人听,这三桩事一一讲下,原本的看戏心俱成了憎恶与恐惧,说这老奴一命抵不过这许多仇。 讲到这儿,转述仆从接过五桃递来的茶碗,一气喝了干。 此时,王良也回了府。走来就瞧贺元秀眉微蹙,也不知看向何处,还是他走近才醒过神来。 转述的仆从给王良行完礼又接着讲:“韩大人说此事涉及太广,三日再审后,那四喜又跪下连声道‘大人,民女虽已脱奴籍,但到底那是旧主。民女既已算得背主之举,旧主要了民女命也无甚,民女死不足惜。可还望大人莫将这老奴轻易放过,她背负着从村、原县与民女的血海深仇啊’。” 这才算讲完,亭苑里的人面色都有些难看。待仆从下去后,二莲才冷笑出声:“郡主,这哪里说得是张嬷嬷。” 四喜在京兆府里看似句句泣血,可哪一桩事不与贺元以及长公主府有牵扯。 贺元有些疲态,她摇了摇手:“给郡马讲讲。” 王良边听丫鬟重述,边为贺元轻按额处,听完才说:“破绽百出,张嬷嬷估摸是犯了错,大抵是些小贪。” 是了,明华作为历经三朝最受宠爱的长公主,自是资产颇多,又大半随了贺元陪嫁。贺元不通庶务,全权丢给了张嬷嬷。虽明华给她派了许多管事,但也架不住张嬷嬷是贺元身边第一人,又仗着明华那几年荒唐,将管事俱换成了张家人。 这样的张嬷嬷,岂会少贪。 “她爱财我愿给,哪里有错。”贺元瞥王良一眼,不满回道。 王良绽开笑,倒有十足把握似的:“你就等着你嬷嬷出来吧。” 贺元又玩起王良的手,嗤笑:“我都能听出这诸多古怪,你还救不回人,那夫君你可得好好反省了。” 王良掐她手:“求我就晓得叫夫君了,再多叫声。”贺元羞意浮上,不肯再理。 三日后,京兆府私审此案,最终判决张嬷嬷以及张家流放边外,四喜、张嬷嬷之媳有诬告之嫌,罚三十板。 此判决一经公布,平民吵嚷不休,说京兆尹竟然屈从宗室,包庇该死之人。 京兆府只得公开审理过程。 谋害表嫂一事不过是张嬷嬷误伤,并非出于杀人本意;原县县令早疾病在身,非乳母之子所害,但素日欺男霸女却也属实。县令小女贱妾所生,因不满嫡母定下此婚事,更嫌弃婆母为奴才来作伪证;从村一事更是毫无过错,只是道义难全。 而四喜呈上的证据更是可笑,单凭一点足可致命,区区外买奴仆哪来会笔墨。不过是四喜与张嬷嬷素来不合,欲给张嬷嬷罪上加罪,但因状告之事却有,故此从轻发落。 韩方自认为刚正不阿,此案除开四喜被刺一事未得解决,其余都做到了秉公处理,没被那四喜蛊惑,成他人棋子。 谁料市井间的舆论并未得到缓解,百姓不懂什么叫证据不足,前后矛盾,他们只晓得三日前他们听得明明白白张嬷嬷犯下滔天大罪,怎么私审后全面翻盘。 一时,贺元又成市井里风口浪尖的人物,说她心狠手辣、一手遮天,连最为清高的韩方也只能屈从。可怜四喜命卑微贱,伸冤无能。 传闻再难听,贺元也懒得理会。 她终于放下心来,张嬷嬷既被判了流放,她自有法子将她替换出来,而张家人却该受自己的罪。 张嬷嬷在牢中憔悴不少,她跪在贺元面前满脸苦楚,终于大声哭出:“奴婢,奴婢。” 贺元眼角微湿:“嬷嬷,你养我这般大,以后可就见不着了。也好,你看你如今复了良民身份,可再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事来。” 她这般说,是为慰张嬷嬷之心,也是有几分警醒她。其实谁都明白,张嬷嬷虽大多是被诬告,可也做下不少错事,若少了那巧言如簧的讼师也判不得这般轻巧。 张嬷嬷哭得不行,呜咽说:“郡主对奴婢这般好,奴婢还不知足,暗中换了账册,偷拿多年银钱。那四喜诓我说早晓得此事,要告知您,我怕您生气,被她引去案发处进了那局,如今又将您连累至此。” “哎,嬷嬷,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在乎那些,你要想就拿呀。”贺元微嘟了唇,几分叹气。她对张嬷嬷是极有感情的,早年明华忙的事太多,而她从幼时起就只有张嬷嬷,她知晓她的私心、她的贪念,可又如何。 张嬷嬷听此哭得愈加大声,她离贺元很近,她眼睛里全是浑浊的泪珠,眨也不眨看着贺元的肚子连连磕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元元,我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嬷嬷对不起你。” 她哭得喊起了多年前贺元还小时才敢偷喊的的乳名,贺元却只当她是临别伤心,引得也哭了一场。 还是贺元发了狠,哀道:“嬷嬷你放心,你的家人我总是会顾全,你就在家里等着吧。”张嬷嬷这才颤巍巍一步三回头的离了王府。 谁想,张嬷嬷死了。 在贺元安排好一切,本该出行的时候,在外刚刚传起牢中流放的人被偷换,韩方要彻查时。 张嬷嬷吊死在了京兆府外。 她似是想要用自缢平息这一场祸端,流言却传,是贺元抵不住舆论,逼张嬷嬷去死全了自己的名声。 这些贺元都不晓得,她得知死讯后恍惚良久,抓着王良又哭一场:“我这才晓得娘临走前对我说的那番话,怎么就这么快,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王良安慰她:“嬷嬷是为了你好,她是为了你好。” 贺元却不晓得这个“好”从何而来。 而不久,踏上流放之路、被贺元嘱咐过好好对待的张家人也几乎立时被送上了黄泉路。
第21章 21、我不懂 秋风渐起,越发萧瑟。 贺元一改消沉,铁了心让王良查出幕后一桩桩究竟出自谁的手笔。名声扫地也罢,可她却失去从她睁眼就伴她的奶嬷嬷。 “下旬我就二十四了,这个诞辰既无了娘还无了嬷嬷,有什么意思。”说此,贺元就有些失落,她从未想过,二十三岁会这般难熬。 王良抱着她安慰,说还有他,调查却一拖又拖。 偏偏王母还做起怪来。 这些时日,一事接着一事,贺元身旁人越来越少,却也不肯再添了旁人。也幸得王母在府,接手张嬷嬷的掌家大权。 旁的后宅,多的是婆媳争夺家权,贺元这般洒脱不管,却也没得了王母的欢心。 王母仿佛一下懂了许多,不再是几年前畏缩的花匠女,靠张嬷嬷才能理事,还有模有样的将王府丫鬟仆从整个换了一遭。 对此贺元才懒得理,她都不晓得王母从哪学的这些鸡毛蒜皮,又起心插手自己院子,被五桃一一否了去。 偏偏王母还爱起了交际,收起刚进金都的一股子怯劲,往各处发了帖子,倒也有好些妇人来府,来瞧花匠女亲手置的秋景。 至此,王府各处倒都成了欢声笑语,妇人又爱闲话,让在府的贺元十分头痛,只想避了难。 王母却不让,还喜拉贺元一起,贺元这些日子坏名声又传了个遍,妇人们看她也俱是怪异,让贺元不自在非常。 她对王母几分忍让不过是因王母早年的讨好,然而这般勉强的应付却仍旧出了岔子。 那日,王母不知哪里出了毛病。还在园外,将那两一个赛一个娇怯的丫鬟带来,对贺元说:“郡主你在孝不方便,她们乖巧又听话,就当帮了你”。 此话听起来几个大丫鬟也受不住,深觉被辱。贺元忍让许久的那根弦终于崩塌,起身朝她们走来。对于这个身份尊贵,貌美如花的主母,两婢子连头也不敢看,有些瑟瑟。 贺元才不耐与她们多嘴,当着王母的面就照两丫鬟抽去,惊得王母只叫了声:“郡主你”,朝老仆晕了去。 谁想此时,正有一妇人前来赴会,见此一惊,连忙遮眼离开。 等王良回来,看见的则是一副王母在榻,两美婢哭哭啼啼跪于塌前的画面。贺元站在一旁,见他来,几分厌倦道:“你想要就收了房,省的一天在我面前作态。” 王良一把拽住她,他说:“收什么房,你别闹。” 贺元不理睬,带着丫鬟就出了去。 徐嬷嬷是这时传来消息的,她说她消失许久是查了些东西,如今已有结果,让贺元回长公主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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