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这十日。 甘清游历近四年, 清涧寺早被宫内盯了个彻底。 回寺的信一来,徒弟还未过眼, 就传至宫中。 凤驾临,满心惶。 只得道皇后有着一颗佛心! 一颗求子佛心。 徒弟说着世俗话, “这都三年, 满朝急着呢。” 他有些洋洋得意,连皇后也信清涧寺的香火, 信大师甘清。 甘清一言不发,他却晓得。 皇后啊, 她是一丁点儿也不信佛。 这通俗言落地,徒弟小心瞥着甘清, 却因斗笠遮挡, 连脸也看不清透, 他犹豫道:“您可要先去了这一路风尘。” 甘清摇头。 她等不了。 皇后在佛室,她本就惧寒,何况是更冷的山寺。 清涧寺哪儿最宜暖,不是厢房,是佛室。 供养的佛祖宗也怕冷啊。 这回却是佛祖宗沾染了活祖宗的福,享一回宫内御炭。 寺内诸多佛室供奉却不一,比如此间。 徒弟一看匾额,他摇了摇头,轻轻“哎”了声儿。 门前几尊门神站立,守着里面的活祖宗。 徒弟不敢多说。 但天下人皆知。 甘清取下斗笠,紧跟在后的徒弟满眼惊愕,比他还小上不少的师父竟隐隐显出了佛气。 当真是游历悟佛! 门神轻轻打开室门,隐隐显出半个身影,甘清往里进,门猛地被拉拢。徒弟是一眼都没瞧着。 他垂头往外走。 心想那凤尊他也不是未见过,有何稀奇! 此间佛室小,窗花敞亮,就着那长烛,送子观音照了透彻,甘清双手合十。 “ 您拜什么,我都不拜的。”笑声娇滴滴响起,甘清转身看去。 观音对侧,贺元歪倚在榻,乌发朱唇,美近妖。 她懒懒散散站起,趿拉着鞋,似了没骨头般,眼勾一扫甘清,“您要再不回,我可得走了。” 甘清蓦然无语。 贺元是丁点儿也不敬他的,不敬间还带了微恨。 她离他近了几步,敷衍道:“这几年可好。” 明明急了迫了恨不得立时脱口而出,偏偏作出寒暄态。 这三年多的皇后像似没了白做。 甘清垂头数着念珠,“好。”他说。 犹记得那年,他劝贺元离去,而如今,贺元却坐稳了后位。 两人再见,他摆不出长辈架子,她也做不出皇后仪态。 倒似了不伦不类。 贺元往前走,离他越近,脸上的笑一丝儿未收。 她等这日已等了几年,哪里急着半会儿。一开口,就问着甘清去了哪些地,景儿可好看。 那带勾的眼眸是漫不经心,上位者的打量。 和尚甘清半字未答,他抬起头,抬起他那张越发佛相的面庞,俱是怜悯神色。 “皇后,没有药。” 话语一出,贺元的笑就僵在了脸。 暖烘烘的佛室仿佛刮尽了北边刺骨冷风,冷得发抖。 贺元也在发抖,她收起那虚假作态,满眸惶恐,颤着音,“四年,你走了快四年!你寻不到?” 这三年多,宫里派尽了人,找那各方神医,为贺元调理身子。 除了那丁点儿富贵病,再得找不着其他。 神医都没了法子,口口道,甘清大师胜某。 可是甘清,他说没有。 甘清僧袍被贺元拽着,那养娇的十指也不嫌他一路风霜。 她的眼眶盈满了泪,“你骗我。” 念珠被她一把扯落,珠子“噼里啪啦”散开。 “你说话。” 贺元提高了哭腔。 甘清任她拉扯,怜悯未收,道:“抱歉。” 贺元明白了,她缓缓松开手,可也止不了浑身颤抖。 她咬着唇,急步向前,将那送子观音下贡品一一掀翻。 菩萨下,果儿香炉乱成一团。 她凄哀道:“是你说要寻,是你让我起了盼!” 是甘清,让贺元那颗早死的心有了希望。 她哭得凄惨,不管不顾摔打着物事。 敬什么佛,什么菩萨。 都是死物、骗子。 宝相庄严的菩萨呀,怀搂着童子,一丝怜悯都不给。 贺元撒着泼,身后甘清声音响起,含着叹息。 “花楼的妓子,出楼前得服一味绝子药。” “与穆氏药几分相似。” 贺元停下泼态,她绝望的看他,不可置信道:“妓子的药。” 可她,她是皇后,是郡主。 是天下再尊贵不已的贺元。 贺元快喘不过气来,此刻她恨不得将阮三从墓里翻了出来。 哪里知道,甘清都未说尽。 那妓子的药也可解。 贺元,却无药可救。 甘清几分怀疑,她生来就不得有孕。 贺元伏在案上,哭得凄厉。 她不该有一丁点希望。 她恨死阮三,恨起甘清,更恨上阮玉,恨他那堆奏折。 这些朝臣,闲不住一刻,非得盯死了她。 怨她让阮玉至今无子。 甘清沉默看着她,怜悯不减。 随着哭声越发减弱,庄严佛室里,贺元起了念。 她站起,踉跄走来,一把抓着甘清袍袖,声色嘶哑,“舅舅啊,舅舅。” 连表字也给去了。 面前的甘清,从来不管她死活的甘清仿佛成了样样依她的瑞德帝。 贺元那张脸,妆容都哭花,显出脆弱极致的纯净来。 她拽着袍袖,一声声的唤。 “舅舅,您帮我。” “舅舅啊,帮帮我。” 甘清想,他帮不了她,他救不了。 那哭得不已的贺元却一开口,道出惊语。 “让男子绝育的药,您给我呀。” 她哭哭啼啼的哀求。 “舅舅啊” 似了缠糖的小童。 可她不是,她是皇后。 甘清扯开她的手,神色惊愕。 贺元没反应来,一个不稳,半坐在地,她眼勾哭红一团,无助极了,“舅舅,我得不到,他也不能有!” 这三年多的皇后,到底是了白做。 甘清这一路,在边境都曾耳闻,帝王是怎么着了魔,一心独宠二嫁之后。 皇后霸着他,让后宫成了虚无。 甘清说:“没有。” 贺元才不信,她哭闹着,“有的,一定有的,舅舅你帮我。” 甘清那一路游走的佛心彻底入了尘世。 他不自在的看她,浑身起着疙瘩。 明华的女儿,竟任性至此。 她要断了自己嫡亲舅舅的后,断了皇室嫡脉。 “贺元,没有药。”甘清喃喃重复。 他似降起精怪的圣佛,直念“阿弥陀佛。” 想叫醒疯痴的贺元。 坐底下的人却抬头恨恨看他,“你不帮我。” 他当然不会帮她,他就从未帮过她。 贺元缓缓站起,她指着外,“滚出去。” 甘清想,如若她还有鞭,定掷了来。 · 甘清一出,过了好会儿,贺元哭够了,里面才唤了人。 厢房等着的五桃与二莲伺候起她。 这几年,身边的丫鬟成了掌事大宫女,不肯出宫嫁人。 她们见此,心中揣测,大抵因了子嗣一事。心中不禁为贺元叫苦,从王府到皇宫,独有此事,从不顺她意。 若是王府也罢,如今那帝王,再爱她宠她,也得需要子嗣。 可贺元岂会退让。 她们心中悲凉面上不敢显出半分,将贺元洗净脸,再上了妆,才往外走去。 出了寺,跟着来的阮嘉被三桃带了来。 阮嘉九岁,成了半大少年,包子脸与奶气一去不复返,模样几分似了阮三,几分似了瑞德帝。 独独不再像了贺元。 这几日素斋吃得阮嘉嘴里难受,心里却是欢喜的。 他能陪着他的姑姑,宫里那个人只能眼巴巴看着! 贺元先进了马车,阮嘉照常往里钻。 里面的贺元却是极其冷淡,她看他,厌恶道:“出去。” 这一声吓住阮嘉,立时红了眼,哭声道:“姑姑怎么了。” 贺元好久未起如此大的恶意,她鼻子一酸,掀起车帘,“你走,我不想看你。” 她恨阮三,怎能不恨面前的阮嘉。 恨得她心尖儿被狠狠刺了个透。 阮嘉眼泪滚落出来,“姑姑你不能不要我。” 他狗崽子般往贺元怀里蹭,不肯下车,被车门外的侍卫单手拎了出来。 阮嘉手脚并挣,哭得大声,“姑姑。” 贺元不看他。 他也起了倔,被侍卫一放,哭闹道:“好,我走,我去大明山。呆在这儿,您迟早也得让我死。” 这童语,让贺元又惊又怒。 她见他往外跑,气急道:“抓回来。” 阮嘉还没跑几步,就被侍卫一手抓回了马车。 他在外,冻得一张脸通红,还挂着眼泪珠。 一进马车,两人各自背坐,都怄着气。 贺元气得狠了,她哪里会教孩子。 阮嘉素来都是乖巧听话缠腻她,她今日不过发脾气迁怒他,他竟口吐惊言。 她难受不行,还哽着泪,哭哭啼啼骂道:“他说你养不熟,我还不信。你走,明日就送你去大明山,孝敬你祖母们!” 阮嘉正呜咽着,听此哭声更大,“是您不要我!” “对,就是不要你。”贺元也不软了脾气,咬牙道。 阮嘉“哇哇”地哭着离她越来越近,扯着贺元的袖子闹,“姑姑,可我要您。” 贺元委屈着,“赶紧走,省的没命。” 他一头扎进贺元怀里,哭道:“死就死了吧,我不离开姑姑。” 贺元抓着他,往他屁股打去,“你给我耍什么狗脾气。” 阮嘉也不害臊,哭着吼,“姑姑打死我吧。” 贺元哪来那么心狠,打了两下,就嫌手疼。 眼泪也不掉了,推他起来。 阮嘉就晓得,她心软了。 他拉着贺元的手,立时不哭不闹,乖巧道:“我给姑姑揉。” 贺元也不阻,半晌开口:“方才你说的什么胡话。” 这些年,阮嘉就没少听这些嚼舌根的话。 他才不信,他连父亲的死都不敢恨上贺元,贺元岂能容不下他。 方才,也是故意气她。 她呀,心软着。 贺元却聪明极了,反拉起阮嘉的手,道:“是胡韵说的。” 见阮嘉点头。 贺元哼道:“那是个坏东西,你少理他。” 贺元摸着他的手,摸起一层薄茧,怪道:“越发糙了。” 阮嘉前两年就与胡韵一块儿习武,好的焦不离孟。 仿佛上辈恩怨从未有过似的。 唯独胡韵依旧厌着贺元,贺元也凉了心,懒得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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