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不痛。”骆乔也压低声音,很霸道:“不准走开,挡着我。” 骆衡用目光砍了自家无法无天的闺女无数遍后,整肃了表情,起身走到杜晓面前,道:“杜将军,多年未见了。” 杜晓微哂:“我早已不是‘将军’,骆将军不必如此称呼我。的确多年未见了,想不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杜晓是兖州的老对手了,以往见面都是在战场上,自打骆乔五岁那年用石头砸死了一队侵入村堡的东魏士兵,东魏朝堂上就以此发挥,言杜晓老了,连个五岁孩童都能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收走杜晓手里的虎符,把他“荣养”在邺京。 兖州将领们说起这件事来都唏嘘不已,还以为此生再见不到杜晓了。 骆衡亦是没想到,会以这种行事见到曾经的对手。 这么想着,又是一个眼刀砍向自家闺女。 别以为他不知道,请探子入东魏把杜晓“请”来,就是他们几个小鬼轮番上阵游说使君的。 除了骆铁牛,还有骆骄骄,等他回去了,一个也逃不掉! 骆乔被“砍一刀”,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冲阿爹乖巧地笑。 一看就像个名门淑女。 骆衡再与杜晓寒暄了几句:“杜将军有伤在身,先去休息养伤罢,我已传信请使君派人护送令公子往范县来与你团聚,不日就会到。” 杜晓神情复杂,面色几番变幻,朝骆衡抱拳:“多谢。” 骆衡叫来两个士兵送杜晓去营帐,军医已经在帐中等着,给杜晓重新清理伤口包扎。 至于霍涣,骆衡过问一声都懒,直接叫人押下去,该怎么处置叫法曹看着办。 “骆将军,幸会。”霍涣被押走后,张瑾朝骆衡奉手一礼,道:“当年先锋军相救之恩,在下一直未曾与骆将军当面道谢。” 骆衡回礼,说道:“张郎将是宋国功臣,救你是应该的,当不得谢。要说谢,也是也兖州军将士谢张郎将冒死传回的情报,否则我兖州军将士当年定然死伤惨重。” 他说罢,朝张瑾深深一礼。 张瑾半侧了身避开全礼,虚扶了骆衡一把:“都是为了宋国,各司其职罢了。” 骆衡直起身与张瑾对视,当年两个人都因为朝中有细作而情报被泄,一个差点儿惨败战死沙场,一个被敌国追杀差点儿身死异乡。 后来,骆衡得到张瑾的情报反败为胜,兖州的斥候们一直在东魏活动、探子在暗中寻找那个被出卖的同袍,先锋军一直守在边境威慑相州,这才能救下张瑾。 “张郎将还重伤在身,请先去休息吧,待你伤好后,咱们再把酒叙话。”骆衡道。 “好!”张瑾笑了声,转身要出大帐,就看到骆乔巴巴地看着这边,一脸乖巧,便帮她一句,对骆衡说:“骆将军虎父无犬子,令爱智勇双全,世间少有。” 骆乔用力点头:对对对,我深得我阿爹的真传。 “张郎将过誉了。”骆衡瞟了一眼他闺女,骆乔瞬间不敢动。 席瞮偏开头忍笑。 处理完公事,骆衡对席瞮道:“烦席军师帮我找法曹过来。” 众人都懂,这是要处理家事,便纷纷起身找借口离开大帐。 出去时,李蕴、吴行等人一个个都用“自求多福”的目光看着骆乔,把骆乔看得忐忑不安。 完蛋了,阿爹气炸了。 等人走光,骆乔左右看看,然后一小步一小步的蹭到骆衡身旁,讨好地笑:“阿爹~~”拉着亲爹的手摇了摇。 咱们铁牛大王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黏黏糊糊小儿女模样,可稀奇了。 然而骆衡铁了心要给女儿一个深刻的教训,丝毫不为所动:“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那怎么能不知道呢~”骆乔可劲儿摇父亲的手,猛女撒娇:“阿爹~你不要生气了嘛~~我知道错了~~~” 骆衡冷面霜眉地说:“说说,你都错哪儿了。” 骆乔想了想,试探说:“轻敌大意?” 骆衡皱眉:“嗯?” 不是这个? 骆乔再想:“应该擒贼先擒王,最开始就应该把尚永年干掉?” 骆衡眉头皱得更紧:“嗯?” 还不是?那…… 骆乔又想:“那就是不该打草惊蛇,可是张叔说尚永年大概率是冲着他来的,建康有人出卖了他,我觉得……我们没……有……” 骆衡两条剑眉都快成一条了,骆乔越说越小声,渐渐没了声音。 “怎么不说了?”骆衡道。 “因为阿爹你满脸写着‘闭嘴’两个字。” “骆乔!” 骆衡一声吼,骆乔立刻站得笔直。 “你现在长本事了啊,都可以去干办处当差了是吧!” “使君都同意了嘛。”骆乔小声辩解。 “你这是知道错了?!”骆衡气得头晕眼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缠着使君的?你知道自己现在几岁吗,人不大,本事那么一点点,胆子倒是大,给你根棍子,你是不是要把天给我捅一个窟窿啊?!” 骆乔垂着头,老老实实听训,但忍不住要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骆衡:“十岁就可以乔装潜入敌国吗?!” 骆乔:“再过几天,我就十一了。”元节一过,又长一岁。 骆衡:“你还敢顶嘴!” 骆乔继续垂着头老实听训。 骆衡把女儿教训了一顿,看女儿头都快垂到胸口了,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疼了,问:“伤得怎么样?还痛不痛?” 半月前斥候来报,已经救下张郎将等人,张郎将那边此番战损过半,大姑娘中了两箭。 骆衡当即眼前一黑,就要赶往武阳见女儿,好在斥候没有停顿很久,说:“大姑娘伤得不轻,但已是那里伤得最轻的了。” 听闻女儿没有性命之忧,骆衡这才稳住,随后传信身在顿丘郡的周访,一同向东魏进兵施压,叫东魏不敢对骆乔等人潜入相州一事说话。 骆乔等人在武阳养了近半月的伤,才从武阳转到范县大营。 骆乔胳膊腿上的几道刀伤已经在结痂了,痛已经不痛,就是时不时伤口会痒。 严重的是两道箭伤。 豫州军用的箭镞是锥形箭,比起追魂箭、破甲箭一类的杀伤力要低得多,这是东魏锻造技术不行所决定的。 可中箭的伤口也不是小伤,半个月了,骆乔两道箭伤还在隐隐作痛。 虽然还不时作痛,却也不是不能忍,可阿爹不训她了耶,关心她了耶,那必须…… “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嘤嘤嘤。” 骆乔立刻变成柔弱姑娘,坐倒席上,靠着凭几,巴巴看着老爹——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训我吗? 骆衡:“……” 别人家的闺女是爹娘贴心的小棉袄,他家这个是铁棉袄。 “现在知道痛了?” “阿爹,我受伤的第一时间就知道痛,您别骂我了,我知道痛了。” “知道痛了就长记性。” “长记性,长记性,我保证下次小心小心再小心。” 骆衡剑眉一扬:“你还敢有下次?” 骆乔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下次,东魏也没有什么将领值得去薅了。” 骆衡:“……”
第118章 被亲爹狠狠教训了一顿, 骆乔着实乖巧了几日,从铁棉袄软成小棉袄,可贴心了。 胳膊和后肩的两道箭伤慢慢在愈合, 从隐隐的痛变成了痒, 痒得她总想去挠一挠又不能挠,她亲爹还嗤她。 “阿爹, 我以为您是一个大度的人。”骆乔摇头叹气:“这都多少天了, 您还在生气, 气大伤身呐~” 骆衡冷笑:“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骆乔居然还点头:“对,是挺痒的,又不能挠, 可难受了。” 骆衡举起拳头, 骆乔转头就跑。 出了大帐就撞上了过来跟骆衡商量元节之后与东魏谈判事宜的一群人。 骆乔朝席瞮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务必要说她也要进使臣队伍。 席瞮先头就被她又是利诱又是威逼, 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跟骆将军提一句,但骆将军同不同意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两个多月前, 杜晓率军退守阳平郡休整以图后续,邺京那边不到三日就遣使送来国书,请求和谈。两方停战, 和谈了两轮, 并没有谈出结果来。寒冬已至, 万事皆休,两国暂且各自退回,等上元节之后再行博弈。 还没有谈拢, 国书未交换, 宋国当然不会退兵,建康京诏令由此役主将骆衡统领和谈事宜, 由言骆衡乃武将恐在谈判桌上吃亏,从建康派了不少人来协助他。 鸿胪寺的自不必说,河东柳和陈郡谢在使臣队伍里安排了不少自家子弟,行在路上,一片乌衣飘飘,蔚为风流。 宋国此役赢得还算漂亮,东魏则是内忧外患,此次和谈宋国明显占据上风,朝中各门阀都想在和谈使团里安排自家子弟,对战后利益想要分一杯羹。 反倒是襄阳席,没有再另外安排子弟过来,一个席瞮,一个席烈,都是兖州军中有军职的,席荣认为有此二人抵得过别家二十人,毫不犹豫拒绝了族中提的人选,席氏族里有些人不满,却也没办法。 于政治上,席瞮似乎天生就有极为敏锐的嗅觉,在他这样的年纪能有他这样的大局观实属罕见,军事上的短板通过范县之战在渐渐弥补。有这么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在,使团里的其他士族子弟压根没什么存在感,与兖州军一干人等议事时也插不上什么话。 人一多,各种各样的心思也就多了。士族子弟生来就有无上的优越感,自认家世、才华乃至相貌无一不好,不仅是目下无尘,还“同行”相忌,名满天下的席大公子最是招他们忌讳。 看到骆乔对席瞮使眼色,有人就按捺不住跳出来阴阳怪气:“骆姑娘与席舍人关系真是好啊。” 骆乔潜入相州把东魏大将杜晓“请”来之事早已传遍,对此众说纷纭,有的人觉得骆乔小小年纪有勇有谋不愧是“小神童”,有的人觉得把杜晓“请”来根本没必要反正东魏皇帝都要杀他了,有的人觉得骆乔根本就是胡来。 但无论世人心中所想为何,不能否认的一点是,骆乔经与尚永年一战,名声大噪。 不是人们对天才孩童的那种混合惊奇的上位者视角,而是实实在在正视了这个宋国“小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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