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骆意想了一会儿,“那位娘子后来一门心思扑在薪柴行的经营上,将薪柴行开到了郡里,就跟我家一间炭行挨着。” “她就没再招赘婿了?”骆鸣雁问。 “没有了,”骆意说:“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骆鸣雁:“……” 谢谢,听你说完,我更害怕成亲了。 骆意说:“大姐姐且安心,若周大哥敢对你不好,我和姐姐会帮你休了周大哥的。” 骆鸣雁愣了片刻,笑开了花:“有四郎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骆意缓缓点头。 “你们姐弟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燃庭燎了。”林楚鸿站在院中招手。 骆鸣雁和骆意快步走了过去,站在母亲身旁。 院中已经堆起了高高的柴禾松枝,柴禾中放了旧扫帚、旧鞋等物,四周用砖石围着,管家在柴禾上倒上些油,将一根点燃的火把递给林楚鸿,林楚鸿走前两步,将火把丢进柴禾堆里。 呼…… 不过片刻,火焰就窜高了,越烧越旺。 姚莹看着烧旺的火,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的元节,是骆文代一家之主点燃的庭燎,旺盛的火焰中,他说明年会更好,然而第二年…… 姚莹眨了眨眼睛,眨掉眼中的酸涩,接过林楚鸿递来的爆竹投在庭燎中,听着哔哔啵啵的爆竹声,说着吉祥话。 “红红火火,平安顺遂。” 姚莹看向正在同骆意一起扔爆竹的骆鸣雁,明年女儿出嫁了,她最大的一桩心事就了却了。 “娘,吉庆如意。”骆鸣雁扔去一个爆竹,朝姚莹笑。 “吉庆如意。” - “爆竹,爆竹,爆竹……” 同一时间,范县兖州军大营里也在点庭燎,骆乔不知打哪儿搞来一身布甲,混在一群兖州兵当中,除了矮点儿,毫无违和感。 营中也点起了庭燎,骆乔与一群士兵一窝蜂围到辎重营校尉面前,讨要爆竹。 辎重营校尉叫手底下的小兵给众人发爆竹,边笑道:“要爆竹也不知道说两句吉祥话。” “吉庆如意。” “吉寿延绵。” “百战百胜。” “横扫千军。” …… “收复豫州,干掉高凤岐!”骆乔喊。 众士兵一阵大笑:“还是大姑娘的祝愿实在。” 然后零星几个声音附和,慢慢变成了一齐高喊:“收复豫州!收复豫州!收复豫州!” 大帐里的将领们听到出来瞧,都笑了。 “小乔,真可谓是不同凡响呐。”李蕴笑着对骆衡说:“将军有子如此,可是太叫我等羡慕了。” 骆衡噙着微笑看女儿跟一群士兵分着吃五辛盘,吃了一口脸皱成一团,可爱极了。 “将军,”喻沣凑过来,“您看小乔这般厉害威风,就很适合咱们先锋军。” 骆衡还没做出反应,李蕴就过来把喻沣扒拉到一边:“说的什么话,小乔最适合咱们轻甲军。” 喻沣不甘示弱,反扒拉李蕴:“你才说的什么话,小乔是谁,咱们先锋军将军的女儿,那肯定是来咱们先锋军。”还寻求骆衡的认同:“将军,您说对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然后他就被骆衡捶了一拳:“你们都给我歇歇,我女儿才几岁!” 喻沣嘟囔:“有志不在年高呀。” “那你怎么不把你儿子带来?”骆衡睨喻沣,“你儿子比我女儿还大一岁呢。” 喻沣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我家那小子,文不行,武不行,就对打算盘感兴趣,难道我以后得送他去做个账房先生不成?” 众人一阵哄笑,李蕴说:“倒也不是不行。” 骆衡亦笑道:“账房先生就算了吧,做个商行东家,富家翁,过些个舒服日子。” 喻沣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没有战乱的舒服日子什么时候才有。” 几位兖州将领都敛了笑,眉宇间有些郁郁之色。 建康过来的人互相看了几眼,都不敢做声。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他们是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唯有席瞮,朝几位兖州将领笑着说:“说不定不用多少年,就天下一统,再无战乱了。” “席舍人很乐观。”柳晟在对面朝席瞮笑,语气听起来不阴阳怪气,可话品起来就让人很不爽了。 “柳郎君常年在建康不出来走动,可能不知道,”席瞮说道:“东魏早有传言,‘兖州骆氏女,天降煞星,人形兵器,可终结乱世’,随便叫上一个东魏士兵问,都听过这样的传言。” 东魏的传言当然不是这样的,是席瞮二次加工过的,他在听闻俘虏的东魏士兵说起东魏军中流传的关于骆乔的传言,就改动了一番,然后送信给祖父,请祖父按下在四国内宣扬。 骆乔已然声名在外,经与尚永年一战又凶名在外,不如利用起来,好叫敌国之人今后听到她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这时候的席瞮还不知道,由于“天降煞星”的广泛宣扬,后来“骆乔”二字有止小儿夜啼之效。 柳晟想要刺一句席瞮,偏这时骆乔跑了过来,他到喉咙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被骆乔动不动丢到树上挂着,柳郎君已经挂出心理阴影来了。 ——果然是天降煞星。 “阿爹,吃春盘。”骆乔这个小棉袄可贴心了,给自家亲爹端来满满一大碗五辛菜,分量十足。 骆衡看着碗中堆起来的大蒜小葱,自家的铁棉袄真的是…… “小乔,就只有你阿爹有,叔叔几个呢?你这是厚此薄彼呐。”喻沣逗小孩儿。 “厚此薄彼?不存在的。”骆乔摇头,对不远处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个士兵抬了一桶五辛菜过来,“几位叔敞开了吃,管够。” 喻沣:“……” 这五辛菜谁能敞开了吃啊。 李蕴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把喻沣好一顿笑话。 骆乔又端了一碗给张瑾,然后四下里瞧,问道:“杜晓呢?”怎么没看到人。 “杜将军说他受不得闹,在帐中休息。”一名士兵回道。 席瞮走过来,说道:“大概是思子心切,原本杜鸿渐三日前就该到了,也不知路上因何耽搁了。” “他们父子有好几年没见了吧。”骆乔说:“要我几年见不到我阿爹,我可不行。” 席瞮道:“杜鸿渐年少轻狂,他们父子又聚少离多,最终成了这么个局面,多少叫人唏嘘。” 骆乔抬头瞅着席瞮,葡萄眼微微眯起来,一副打量的样子。 “怎么了?”席瞮忍住摸自己的脸的冲动,这么看着,他的脸又什么问题吗? “杜鸿渐可比你老多了,你老气横秋的说人家年少轻狂,敢问席大公子,你及冠了吗?”骆乔吐槽道。 席瞮:“……” 他还有一年及冠,可是…… “我总归不是十岁。” 骆乔大声纠正:“是十一岁!” 席瞮:“明天才算十一岁。” 骆乔:“……”啊啊啊,好气! 席瞮又说:“适才喻幢主跟骆将军谏言,希望你能入先锋军。” “真的?”骆乔眼睛一亮。 “真的。”席瞮点点头,还不能骆乔下一个反应,他话锋一转:“可是你才十岁,骆将军不同意。” 骆乔脸上的瞬间消失,朝席瞮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看到这只手了吗?” 席瞮认真看了几眼,评价道:“手指匀长、白皙,手心有茧,是多年习武握枪所致……” “谁教你评价我手的。”骆乔把手放下,“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丢到树上挂起来,哼!” 席瞮眼中闪过笑意,点头:“我知道。” 骆乔教育道:“所以,你不要不识好歹,步柳那谁的后尘。” “他叫柳晟。” “我管他叫什么,反正是个讨厌鬼,”骆乔撇了撇嘴,“和建康的那个四皇子一样讨厌。” 席瞮说:“他与三皇子有些私交。” 咦? 骆乔立刻好奇起来:“柳家不是太子的外家么,为什么柳那谁与三皇子有私交?” 席瞮叫士兵拿了两把小胡床来,示意她坐下,听他慢慢说来。 “据说,当年陛下娶柳氏女用了些不是很光彩的手段,柳家不想认,但据说柳氏女……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以死相逼,最终还是嫁给了陛下,柳侍中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柳家在朝堂上也多与陛下意见相左。” 据说当年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连累得河东柳氏整个一门好多年都嫁娶艰难,也正因为此,河东柳氏才会渐渐式微,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别说席氏,谢禹珪都比不过。 门阀士族结亲那是有讲究的,尤其是在皇权被士族死死压制的宋国,门阀里的小娘子并不以嫁入皇家为荣。 柳氏女后来成了皇后,也没有给河东柳带着多少荣耀,因为姻亲难贵,河东柳仿佛被诅咒了一般,族中竟难出惊才绝艳的子弟。 后继无人,是士族衰弱的原因之一。 “那柳那谁为什么要跟三皇子交好?”骆乔道:“他若想家族有起色,站在太子身后不是更好,太子怎么说也是储君吧。” 她说完这个,不等席瞮回答,又想到另外一个大问题:“若是陛下与皇后娘娘当年感情甚笃,非卿不娶,为什么现在宫中受宠的是贵妃啊?” “这是陛下的制衡之术。”席瞮说:“他不能让皇后娘娘一家独大。” “啊?”骆乔不懂,且大受震撼:“咱们这个陛下的心思可真是……难懂呐!” 席瞮闻言笑出声来:“的确很难懂。” 骆乔想了又想,都想不明白皇帝这制衡之术用来干嘛,便虚心问席瞮:“你觉得这制衡之术如何?” 席瞮说:“很有意思。” 骆乔还是不懂,喃喃:“难道说,他是要报复柳侍中不在朝中支持他?” “或许吧。”席瞮说,又话锋一转:“但是,太子妃薨了后,柳侍中亲去明德殿安慰太子。” 骆乔精神一振:“那他这算是站队太子了?他怎么突然就站队了?” 席瞮看向不远处被一群乌衣郎君围着的柳晟,他们一群人中有不少起哄说喝酒的,语气淡淡说道:“大概是因为后继无人吧。” 柳晟仿佛感受到了席瞮的目光,忽然转头,直勾勾对上席瞮的目光,半边脸被火光照亮,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冲席瞮勾嘴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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