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载偏头看着骆乔,几年未见,他这个表妹变得锋芒毕露,虽说她的确有才可恃,但总归不该如此高调。姚载尚读《中庸》,为人处世常以此为准则,有心想劝骆乔几句,可二人即便有表兄妹之亲,也无甚情谊,姚载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 “不过,”骆乔一个大转折,“我姐弟二人来给南康王贺喜,的确是席大父同我们说的。等回去后,祖父定然没有好脸色给我们看。” 姚载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抿紧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难道真叫旁人猜中,席司徒是在抬举南康王?南康王因腿疾早无缘皇位,席司徒抬举他的目的究竟为何? 南康王都已避世如此,还不能放过他吗? “载表哥不必想太多。” 一个软糯的童音打断了姚载的思绪,他低头看向骆乔身侧的男孩儿,骆乔的弟弟骆意,说是从小身子就不好,这还没到隆冬就裹着厚厚狐裘整个人毛茸茸的一团。 小孩儿仰着可爱的小脸对他笑了一下,说:“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大姐姐。” “鸣雁?”姚载微讶,“鸣雁怎么了?” 骆意道:“我们唤南康王一声‘表哥’,是跟着大姐姐唤的。” 虽然也拐了好几个弯,闻震和骆鸣雁还是有微薄的血缘的表兄妹,骆鸣雁再有半月就要嫁与彭城王,这一桩婚事背后的算计大家心知肚明。 他们阻止不了彭城王娶骆鸣雁,就只能帮她加重身后的砝码,好叫彭城王有任何动作都要三思而后行。 姚载明白了这姐弟二人是要把南康王也卷入局中,两方相争怎比得了三方制衡,朝中储位稳定政局稳定,边塞收复失地之时才不会被后方所累。 “南康王的腿……”姚载苦笑。 “前朝亦有跛足皇帝、独眼皇帝,载表哥又怎知南康王不行。”骆乔眉尾一扬。 姚载微愣。 闻震受伤延误了治疗,被御医下定论今生都无法站立,原本聚在平国公身边支持闻震的寒士新贵们纷纷鸟兽散,各自投奔前程,闻震那时候也不过是个总角孩童,知晓这些后不哭也不闹,默默地少出现在人前。 姚奎偶尔在家中叹气,姚载看在眼里,他也为闻震可惜,但是也只能认命。 “你们认命了,问过南康王他认命了吗?”骆意问他。 姚载心内剧动,嘴上却下意识地辩驳:“不认命又能怎么样?陛下原本也对南康王关爱有加,可他的腿……之后就对南康王置之不理了。” 骆乔嘁了一声:“陛下对他的鸟儿都比对他的儿子要好,五皇子不比南康王更惨?” 这话说得着实是大不敬,被外人听到一状告到御前是要被问罪的。 姚载瞠目结舌,四下里看,好在他们特意选了个人少的地方说话,应该没叫旁人听了去。 不想骆乔语出惊人一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再说,咱们宋国,什么时候储君是由皇帝一人决定的。” “骆、乔!”姚载低吼:“你也不看看场合就敢胡言乱语,你不要命了?!” “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吗?”骆乔问道。 姚载道:“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是根本不能说。骆乔,这里是建康,不是兖州。” “载表哥,你把兖州想得太差了,我们兖州人不是妖魔鬼怪。”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骆乔朝姚载拱了拱手,“还请载表哥将刚才的话转告给姚大父,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骆意转身之前,对姚载说:“如果载表哥有心,亦可以转告南康王。” 姚载眉头紧皱,看向正在与王妃行同牢礼的南康王。 难道他们真的都想错了,南康王并没有因腿疾而消沉? - 姐弟俩回到成国公府,才进门就被特意守在门前的管家拦住,言公爷要见他们。 骆乔点点头,边走边问管家:“祖父今日没有外出吗?” 管家道:“公爷下值后一直在府中。” 骆乔又问:“祖父什么时辰下的值?” 这孙女儿打听祖父的行踪,这…… 管家支支吾吾,被骆乔斜睨了一眼,立刻答:“巳时五刻回来的。” “巳时。”骆乔道:“都说祖父领了个闲职,这么看来是真闲。” 管家低着头,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到了骆广之的外书房,姐弟俩进去请了安,骆广之表情有些不太好。 “你们去给南康王道贺了?”骆广之明知故问。 “是的。”骆乔答。 “你们还帮着南康王去亲迎?”骆广之还是明知故问。 骆乔看着祖父,重重叹了一口气:“祖父,您是没看见,南康王的亲迎队伍可太寒酸了,唉,不受宠的就是不被偏爱。” 骆广之胡子抖动了两下,深吸了两口气才接着道:“府里没人去,你们倒是积极,跑去与南康王结交。” 骆意轻轻按了下姐姐的手,不阻止的话他姐姐就要开始嘲讽了,“祖父此言差矣,大姐姐就要嫁与彭城王,与南康王又是表兄妹,我们总是要有个态度,以免叫外人说我们成国公府怠于礼数。” 骆广之眉心凹了一条,南康王多年来默默无闻,倒是叫他忘记了他生母姚婕妤是骆鸣雁的从姨母,这里面还多了这层关系,成国公府不去南康王府道贺的确失礼。 骆意又说:“祖父,您在朝中,应该比我们这些小的看得更清楚,陛下即便不喜南康王,可在封王一事上也没有半点儿含糊。祖父,那毕竟是位亲王,我们成国公府仰仗君恩,怎能恃宠而骄。” “你说得……”骆广之点头点了一半,僵住。 不对,这话听起来没问题,可怎么哪哪儿都有问题。 三位皇子一同封王不是早就定下的事情?况且越过二皇子不封去封三、四皇子,朝臣肯定反对,毕竟陛下的喜恶比不上宋国的脸面。 还有,我们成国公府仰仗了什么君恩?真有君恩,他也不至于多年如一日的被下头人架空,无权无势,脸面也没有。 最后这个恃宠而骄,这小四是认真的? “祖父,您知道外头的人都在怎么说你吗?” 骆乔出声,把骆广之的思绪整个打乱,下意思问:“怎么说?” 骆乔痛心疾首:“他们说你最喜看人下菜碟,总想着投机取巧,却常常赔了夫人又折兵。” “胡说八道!”骆广之大怒。 骆乔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啊,说得那么难听,我都听不下去了想揍他们。” “你你你、你动手了?”骆广之脸都白了,骆乔动手,那些人还活着吗? “没有啊,”骆乔很遗憾地摊手,继续瞎掰:“有人跟我说,这里是建康,要以理服人不能以力服人,我就去跟那些人争辩,可惜输了。” 骆广之:“……” 骆乔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回想:“我甚至差点儿就被他们说服了,哇,他们举了个例子,我哑口无言。” 骆广之黑脸沉默。 骆乔问:“祖父想知道他们举了个什么例子吗?” 骆广之心梗:“不想。” 把姐弟俩赶了出去。 骆乔与骆意对视,轻笑:“敢做不敢当呐。”
第158章 南康王的婚礼在冷清中开始, 在猝然的热闹中结束。 南康王一向深居简出,少有谈资,建康百姓议论了两日实在没什么可以议论的了, 将目光移到第三场婚礼上。 彭城王那能议论的东西就多了。 彭城王府大修了一番, 抬高基座,引水蓄湖池, 庭院遍植奇花异草, 带鸱尾的屋顶犹如腾飞的鸟翼, 无一不是彰显着彭城王的阔气与地位。 还有那些如流水一般送进王府里的奇珍异兽,南边的孔雀、北边的骏马、西边的鹰、东边的鹿,叫建康的百姓狠狠谈论了一阵, 人人都道彭城王很爱重骆大姑娘呐。 这些话自然是会传进成国公府的。 静尘轩如今箱笼堆满了地, 都快叫人没法下脚了,皆是骆鸣雁的嫁妆。 林楚鸿带着女儿过来给侄女添妆, 差点儿静尘轩的门都没进得去。 “哎呀,你来了正好, 快帮我瞧瞧还缺什么少什么。”姚莹朝林楚鸿招手,拉着她看嫁妆,“我都快忙昏头了, 总觉得有什么被落下, 到时抬出去叫人笑话了。” 骆鸣雁的嫁妆是她刚出生姚莹就开始攒, 十几年下来几十大箱子算是客气的了,姚莹还从成国公夫妻手里薅了不少好东西,凑齐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这里头还没什么虚抬。 因为这, 二房的红眼病又犯了,在给胡元玉请安的事情闹了几句:“大嫂这是要把府里掏空不成, 大姑娘后头还有这么多妹妹没出嫁,难道要妹妹们抬着寒酸的嫁妆叫夫家看不起?” 姚莹不客气地回怼:“二娣先把珺娘的婚事定下来再说这些吧,你这些年掌中馈没少给你们二房捞好处,别以为我不知道。” 姜云梦还想再说,越发听不得吵闹的胡元玉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如意院,甚至叫他们没事别来请安,来了一点儿都不安生。 为了这一顿吵,姜云梦都不想给侄女添妆,念叨了好几日大房故意要掏空家底,把骆武念得不耐烦骂她:你不给人家的闺女添妆,人家也不给你的闺女添妆,谁都别怨谁。 姜云梦一听,不行啊,大房才一个女儿,她有嫡庶四个女儿要发嫁,大房不给添妆,她岂不是吃大亏了?! 不想吃亏的姜云梦忍痛从自己的嫁妆里扒拉出一套差强人意的头面,叫来所有女儿去静尘轩。 骆鸣珺嘟着个嘴不情不愿,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第一个是骆鸣雁,第二个是骆乔。 就这么巧,一到静尘轩院门前,骆乔正好从里面出来。 “二伯母,几位姐姐。”骆乔礼数周全地问了好,然后指挥着仆妇把箱子都搬进院子。 “干嘛呢,搞这么多箱子堵着门了都。”骆鸣珺不爽地说了句,被骆乔看过来的眼神吓得一下咬到舌头。 “二姐姐要是觉得堵着门了,可以跳过去。”骆乔可不惯骆鸣珺的嘴贱。 “你怎么说话的!”骆鸣珺指着骆乔喊。 骆乔幽幽道:“二姐姐知道上一个指着我鼻子的人是谁吗?是尚永年。” 骆鸣珺唬了一跳,飞快收回了手。 “小七,你二姐姐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别当真。”姜云梦现在也不敢惹骆乔,像几年前那样拿话挤兑更不敢了,这小鬼满身杀气,感觉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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