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强词夺理!” “你就说你是不是东魏人吧!” 到了腊月二十八的早朝,式乾殿上还在为议和与否争吵不休, 支持议和的大多是河东柳一派的官员,陈郡谢一派的官员多数在观望, 也有小部分人表态,支持血战到底或支持停战议和的都有。 “谢玄锡呐,一辈子都这样, 不出头冒尖, 扮猪吃老虎。”席荣对老友笑道:“肖望兄, 许久不曾来建康,试试建康这新鲜吃茶的法子。” 简溪,字肖望, 当世名士, 常年隐居在苍梧山,寄情山水, 不问世事,因住的屋子前有一条清澈小溪,便自号灵溪散人。在隐居之前,他官至兵部侍郎,因对连战连胜东魏不乘胜追击夺回豫州朝廷反而要议和之事愤慨,怒而辞官。 “几十年了,式乾殿上站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软骨头还是一样的软骨头,自己站不直就想拉着所有人一起跪着的狗东西。”简溪把席荣递来的茶一口牛饮,脾气还和几十年一样火爆,隐居并不能让他变得温和一点。 “所以才请你出山,霍昭图伤病缠身,下面的小子资历还太浅镇不住。”席荣又给简溪倒满了一杯。 “我就知道你派人去找我没有好事儿。”简溪这会儿没牛饮了,慢慢品尝所谓的建康新茶,一边喝一边嫌弃:“建康京几十年了还是一个样,一个比一个浮夸,一天天尽攀比谁更奢侈。还有那些什么鬼乌衣名士,我呸,就那样儿也配叫名士,少侮辱名士!” 多年不曾听到老友叭叭叭喷人,席荣相当怀念。 “跟咱们灵溪散人比起来,建康的乌衣公子们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席荣很捧场。 “那是。”简溪相当自信,放下茶盏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他品过了,建康新茶难喝得要命,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面加,失了茶本身的味道,建康人懂个屁的喝茶。 “我就奇怪了,你这司徒都做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加九锡?”简溪很好奇老友的想法,他虽隐居苍梧山,并不是万事不知。 席荣笑道:“九锡也就那回事儿,我暂时还没有谋朝篡位的打算,就不加了。” 简溪说:“是篡不了,毕竟谢玄锡、柳连城也不是吃素的,谢、柳真要联手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你赢了也是伤筋动骨,反倒是便宜了显阳殿养鸟那位。” 席荣点头,是这个道理。 “听说显阳殿那位现在无鸟可养了,真的假的?”简溪好奇问。 “真的,”席荣也不卖关子,“三年前国库亏空百万石税米的案子你该听说过,你觉得那些税米去了哪儿?陛下高风亮节,自愿削减建康宫用度,没钱养鸟了。” 简溪:“……” 简溪:“哈哈哈哈哈哈……” 要他灵溪散人说,损还是席孟仁损,没钱养鸟哈哈哈……真是想一下就笑破肚皮的程度。 席荣等简溪笑够了,再问:“肖望兄,如何,可愿出山接手兵部?” 简溪目露沉思。 他当年辞官归隐,正是因为朝廷在可以一举拿下豫州的时候执意要议和,这跟二度将豫州拱手让人有何区别,当年他和席孟仁尚且年轻,在族中、朝中权柄不够,左右不了时局。 比起自己的冲动放纵,简溪很佩服老友这些年在朝堂上步步为营最终能够一句定江山,可他也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他就是冲动的不肯受气的性格。 如今宋国这局面和当年何其相似。 朝堂上争权夺利,每个人都在计较自己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多少利益、对手获得的利益是不是比自己多,而年轻一辈尚有血性,强撑着不肯退,希望能收复失土。 “孟仁,你说,如果当年不议和是不是咱们早就收复豫州了?”简溪问。 席荣不是个喜欢追问过往之人,他说:“朝廷现正在与西魏谈判洛州归属,嵇合虽然很想要儿子回去,可他不是个为了私情枉顾国事之人,西魏在观望,咱们能把豫州拿下,洛州自然也就回来了。再之后,我计划先拿回黔中之地,我会帮矩州的全为起义再添一把火,益州迟早也要拿回来的。” 简溪看着侃侃而谈的老友,老而不浑的双目晶灿,一拍手:“你席孟仁一向说话算话,我信你。好,开春后我就是兵部尚书。” 席荣朝简溪奉手:“灵溪散人为国为民,高义。愚弟敬佩万分。” “行了,跟我这儿假客气。”简溪痛快了,更不想喝怪里怪气的建康新茶,囔着要喝酒才痛快。 席荣知老友好酒,早就准备妥当了。 “兖州送来的莲花清酒,尝尝。” “这酒我倒是没喝过,快倒快倒。” 两个老朋友喝着酒畅回忆年轻时做的蠢事,又畅想着豫州收回来的光景。 “豫州收回来,我准备让瞮儿出任刺史,再另设都督掌兵权。” “你那长孙是吧,我来建康时路过长沙郡,与他见了一面,你那长孙,一表人才哇,湘州这几年让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湘州虽好,于瞮儿来说却是限制,给他练手用的,好在他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豫州北临东魏,地势平坦,从汉末后几经易主,战场之地也。”简溪虚点了席荣两下,“你这老小子,野心不小哇。” 席荣似乎是喝醉了,一摔手中酒杯,直接拎着酒坛子猛灌几口,狂道:“我想有生之年看到天下一统。原来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你说上天是不是眷顾我,嘿,给我送来了一个奇迹。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你只要见过就绝对难忘……” 简溪早就不耐烦用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喝了,也跟着拎起一坛子酒,对坛喝:“我知道你说的是兖州那个骆……骆什么来着?” “骆乔,字高羽。”席荣骄傲道:“还是我给表的字呢。” 简溪猛点头:“对对对,骆乔,骆高羽,天生神力,拳打猛虎,脚踢巨象,我在苍梧山也听人说起过。” “胡扯吧你就,”席荣靠在迎枕上用力挥了一下手,表示自己不信,“苍梧山除了你都没一个人,你听谁说去。” 简溪就不高兴了:“苍梧山难道没有砍柴的樵夫吗,我不能听樵夫说?” “能能能。”席荣点头点得很敷衍。 简溪不满席荣的敷衍,要罚他酒,席荣也不含糊,举起酒坛子就喝了一大口,简溪在喝酒上面的好胜心莫名其妙被激发,觉得自己不能弱,席孟仁喝一大口,他就要喝两大口。 两位老朋友喝着喝着不知怎么就拼起酒来,然后双双把自己喝醉。 席矩回来向父亲请安,进入书房看到的就是放浪形骸的俩长辈。 席矩:“……” 吩咐仆役伺候二人更衣醒酒,席矩换了身衣裳出门会友了。 席荣将简溪请回来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但这里面不包括谢禹珪和柳光庭。 他们也都是经历过叫简溪愤而辞官的议和的。 当年柳光庭反对议和,如今坐上河东柳氏族长位置的他变成了支持议和;而谢禹珪当年是支持议和的,现在则态度暧昧。 得知席荣请回简溪,柳光庭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霍韬因早年的暗伤病痛缠身,再坚持不住了,他下面两个侍郎——其中一个还是席荣的孙子席烈——还暂时镇不住兵部。 席荣想要以武力收复豫州,兵部尚书这个位置至关重要。 知道霍韬要撑不住,柳光庭针对兵部的安排就加快了,他就算拿不下兵部,也要分一杯羹。 可席荣请回简溪这一举动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简溪,柳光庭记得他性子火爆,一言不合就詈言詈语,一张嘴讨厌至极。 “玄锡身在户部,比在下更清楚国库,军队一开拔就是烧钱,国库还有多少钱能够烧的。” 柳光庭借年节下走礼,去了谢禹珪府上拜访,两人推拉了一个多时辰,终究还是柳光庭要急迫一些,忍不住露了相。 “国库这两年还算充盈,只要别再出居心叵测之人亏空国库就行了。”谢禹珪并不接话。 知道简溪回建康,谢禹珪就已经做了决定。 当年他支持议和,是因为看到连年战争叫国库空虚得能跑马了,百姓也不堪赋税兵役徭役的重负,民间隐隐有了乱象。 固然,当时可以乘胜追击收复豫州,可他担心的是豫州还没收复,宋国就先爆发民乱,届时内外交困,怕就离亡国不远了。 就如现今的齐国。 但是现在的宋国,因为四年前的减赋之政藏富于民,还真耗得起战争的开销。 “军队的事吧,还是得军队内解决,咱们坐在这里空谈有何用,”谢禹珪问:“柳侍中觉得我这话在理吗?” 柳光庭听出了谢禹珪的意思,在心里冷嗤了声“老狐狸”。 他的确要给濮阳的兖州军掺沙子,谢禹珪不出力想从中捞好处,想都别想。 两人又推拉了半个时辰,谢禹珪总算送走了柳光庭,觉得真是累啊,比跟席荣说话还累。 “祖父,”谢襄在窗外下蹲着偷听了许久,好不容易等柳光庭走了,他总于可以站起来了,腿都麻了,一瘸一拐进来,“您打算跟柳侍中联手?不会吧?” 谢禹珪瞪眼:“又偷听!你这么喜欢偷听,要不我把你送干办处去当个探子好了。” 谢襄摆手,很没眼力界儿地说:“那我可当不了第二个汪充。” “你还想当第二个汪充?”谢禹珪抬高了嗓门,“你怎么不说你要当第二个张瑾!” “我不是,我没有啊,祖父您别冤枉我,我是说我当不了。”谢襄连连摆手,“再说了,张恶鬼是随便什么人能比拟的。” 谢禹珪哼了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谢襄赶紧赔上笑脸。 可谢禹珪看孙子越看越不爽,横挑鼻子竖挑眼:“你说说你,与席家大郎交好,怎么就不学学人家的好,席家大郎都可以牧一州之地了,你还是个舍人,你打算当一辈子舍人不成?” 谢襄苦着脸说:“那现在也没有州牧的位置空缺出来。” 谢禹珪:“你还州牧?你哪儿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可以牧好一州之地?你能把个县令当好我就要感谢老天了。” 谢襄明白了,祖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是要挑剔他,他……他不敢说话了。 “怎么,没话说了,平时不很能说吗?” 不说话也不行。 谢襄:呜呜求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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