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如何做,总会有人鸡蛋里挑骨头。重要的是,能否达成目的,以及能否承担相应的代价。”席荣对席矩说道。 “父亲,道理儿都懂,可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席矩对父亲以天灾威逼西魏签署国书,并不赞同。 他虽好辨是非曲直,却并非道德夫子,他只是担心此事会成为父亲一生的污点。 席荣大笑:“叫天下人不敢说话,不就没有我不爱听的话了么。” 席矩无奈:“……” “嵇合老贼一直拖着,就是想等东魏空出手来,再借东魏反将我们一军。”席荣偏头看向书斋里新挂上的兖、徐、豫、相、洛五州的舆图,“早点儿把洛州拿回来,高凤岐被三面夹击,压力必然大,好叫豫儿一举将豫州夺回来。” 他为夺回失土筹谋多年,厉兵秣马,推动税改,力图藏富于民,为此还得对皇帝挖国库墙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天灾也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以天灾威逼西魏一事在朝堂上碍于席司徒的权势没有多少人敢当面反对,就连柳光庭一派的也只是暗讽席司徒不折手段。 民间倒是有不少所谓名士跳出来写诗作文骂席荣,骂他道德沦丧祸害百姓。 后有人传出席荣一句“唯有我大宋百姓在席某人眼中才是百姓”,“名士”们一哽,就改成只骂他道德沦丧。 如此酸诗被改成歌传唱,一路传到兖州去了,更有胆大包天的伶人故意在席豫面前唱,纯纯恶心人。 在东平郡的骆乔也听到了这类诗歌,她都不跟人讲道理,直接以力服人。 “我看你们是吃太饱了,要不要送你们去雍州啊?” 雍州现在寸草不生,西魏皇帝都被迫迁到龙泉郡避蝗,现在去雍州那就是一个死。 唱歌的伶人拼了命地磕头求饶,直言是有人拿了钱叫他们如此唱的,然后把给钱的人供了出来,郡守立刻派人去抓却扑了个空。 骆乔并不意外,请郡守将郡中犁一遍,看还有没有人唱酸诗,不管是谁一律抓了,能问就问,问不出什么来就扔到河堤上罚徒刑。 连续晴了多日,东平郡内的济水河段水位渐渐在下降了,骆乔及时带兵来挖了大渠引水,终是叫河堤有惊无险没有溃,现在役夫还未还家是因须对河堤加固。 东平郡有惊无险,是因为上游的巨野泽帮着消耗了不少水,不过济水上游的洛州河段和豫州河段就没那么幸运了。 洪水漫出河道冲击良田房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骆乔得知豫州阳武和封丘城遭了水,当即就是——诶嘿,趁他病,要他命。 闻敬过来找骆乔,要和她说说酸诗的事,就见她一脸算计模样。 “怎么了?”闻敬问。 “东平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已去信将军,准备回濮阳。”骆乔说。 闻敬点头:“那我去通知整军。” 骆乔长眉微挑,这位五皇子还真把自己当她的副将了? “这不着急。”骆乔拦住闻敬,问:“殿下刚刚说有事,是何事?” 闻敬道:“是唱席司徒的那些诗歌,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反将幕后之人。” 不想,骆乔却摆了摆手,让闻敬不要麻烦:“我觉得此事席司徒自有定夺,其实唱酸诗的人也很好猜,谁跟席司徒不对付就是幕后之人呗。” 骆乔说着忽然灵光一闪:“诶嘿,就高凤岐好了。” “什么?”闻敬一下没跟上骆乔跳跃的思维。 骆乔解释:“我是说,在我这里,唱酸诗的人就是高凤岐。岂有此理,姓高的竟敢如此侮辱我大宋司徒,这是对我大宋的挑衅,我骆乔绝不能容忍。” 然后去白马挑衅,给高凤岐添堵,非得叫他焦头烂额不可。 骆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才,太会把握机会了,然后美滋滋去找郡守,请他把抓到的伶人搞一个给她,她带去濮阳当“证人”。 闻敬手中资源有限,一直以来就是以小博大暗中搞事,他看骆乔下令抓唱酸诗的人,便想着帮忙,利用这首酸诗反将幕后之人。 他从未想过,阴谋还能光明正大搞,乍然听到骆乔栽赃计划他都愣了。 第一反应就是高凤岐能认? 可高凤岐认不认有什么关系,骆乔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这世上有很多事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借口。 就像太子大婚遇刺,最后不了了之,因为各方都不想较真。 闻敬茅塞顿开。 - 濮阳大营。 骆乔的一千兵马还没回,骆衡先收到了女儿加急的书信。 信上请骆将军帮忙安排,务必要把“编酸诗侮辱大宋司徒”的锅牢牢扣在高凤岐头上,等她回来就去白马县附近转悠,吓唬郭庭。 骆衡把信给谌希得看,后者看完笑了:“小乔的想法倒是与席司徒有些不谋而合。” 酸诗到处传唱,席荣只不痛不痒地抓了些唱诗的所谓名士和伶人,就是随时准备扣锅。 鸿胪寺现正与西魏激烈和谈,要把洛州要回来,疯狂踩西魏痛脚——你们皇帝都避到龙泉郡了,死了那么多人,好可怜,我们大宋可以送一批粮食救助你们的百姓。 西魏使臣对粮食太心动了。因为蝗灾,之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民乱渐渐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百姓吃不上饭,可不就得乱。 现在宋国朝廷最重要的事除了江州赈灾,就是与西魏和谈。 谁敢在这时候冒出来阻扰和谈,席荣准备好的锅就会扣谁头上去。 甭管是不是你做的,席司徒说是你,就是你。 “难怪他之前放任名士写诗作文攻讦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谢禹珪苦笑:“我就说席孟仁又岂是吃亏之人,他吃了多少亏,就会叫别人吐出多少。” 户部尚书闻人商霖说:“其实学生敬佩席司徒,至少在收复失地这件事上,无人可以指摘席司徒。” 谢禹珪沉默片刻,问:“你觉得,收回洛、豫二州后,席孟仁会不会加九锡?” 闻人商霖说:“谢公,咱们宋国,除了洛、豫二州,西边还有黔中、益州等地在他国手中。” 谢禹珪看着自己一手提拔的学生,半晌颔首:“你说的没错。”
第190章 宋国元嘉二十六年六月末, 西魏终于扛不住国内的压力,在国书上落印,昭告天下将洛州还给宋国。 国书上除了洛州的归属, 还有西魏因去年贸然对宋国发动战争的赔偿, 铜铁金银等,而宋国则赠予西魏十万石粮食, 两国修好, 互不侵犯。 两国国书一经昭告天下, 宋国上下无不振奋。 洛州归还,皆被后世史学家视作宋朝一统天下的开端。 七月初,襄、郢二州的大军进驻洛州, 驱逐西魏在此的军队。 宋国新任命的洛州刺史在七月初八抵达了洛阳, 与西魏的前任洛州刺史进行了交接,一个春风得意, 一个满面愁容。 洛州各郡县的郡守和县令全部换了,主簿往下的小吏没大动, 干办处郎将张瑾亲自坐镇洛阳清查西魏遗留官吏以及各路细作探子,有那在洛州经营铺子十几年的一夕之间关门掌柜失踪,也有左右逢源的名士被官府当众捉拿。 洛州乱中有序地易主, 隔壁的豫州不知压力大不大, 反正在白马县外土木作业的骆乔听说了洛州的消息, 就很羡慕,恨不得明天破白马,后天打颍川, 大后天就攻占了上蔡。 “我听说朝中已经定下豫州刺史的人选, 咱们可不能叫豫州刺史等着急了。”骆乔对她手底下的先锋军如此说。 先锋军们嘻嘻哈哈说“那的确不能叫豫州刺史久等”,然后土木作业得更起劲儿。 郭庭岂会眼睁睁看着骆乔在自己家门前大鹏展翅, 几次出兵,可骆乔和她的先锋军滑得跟泥鳅似的跑飞快,根本捉不到。 他们出城,骆乔跑了;他们回城,骆乔又来了。 郭庭派兵把防线前推,守住各路口,骆乔就轮番骚扰——忽然出现,一顿乱杀,火速离开,满地鲜血。 白马守军简直要崩溃了,听说要去城外路口驻守,都老大不情愿的,去了不是给骆煞星送人头么。 死守不出,骆乔就在城外大肆土木作业,半个多月时间她建了座瞭塔,比白马县城的瞭塔还高,瞭塔建成当日,她就在上头朝白马县城射了一箭,把城楼的檐射了个窟窿。 天生神力,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讲道理。 别说白马的守城士兵了,郭庭的心态都不好了。 阳武、封丘济水泛溢,损四千三百余家,害田几千顷,邺京迟迟不派人来赈灾,这时候又洛州易主,宋国十万大军陈兵豫州边境,叫豫州雪上加霜。郭庭甚至怀疑邺京是不是在准备效法长安,放弃豫州以求和。 他几次去信上蔡,使君虽多有安抚之言,可各方传来的消息并不能让他心安。 “郭——都——尉——” 忽然,白马城外的瞭塔上传来喊话,守城的士兵严阵以待,远远眺望,那瞭塔上有十来人早一齐喊话。 “良禽择木而栖——,高凤岐不行了——,你要不要投我兖州——” 守城士兵们听清楚是在叫郭庭投敌,慌忙去通知了郭都尉。 “尚永年已回邺京了,他知道邺京准备把豫州卖了——,他有退路你没有——,不过别怕——,我们兖州海纳百川,可以做你的退路——” 郭庭没上城楼,只叫士兵把喊话复述,听完后,嘲道:“雕虫小技!骆高羽还是年轻,不知道她这拙劣的离间计都是本都尉玩儿剩下的。” 来回话的士兵心想:那您年轻的时候也玩儿过这种雕虫小技? “不用管,姓骆的攻不下城,在耍花招而已。”郭庭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让士兵心上安定许多,行了礼后再回城楼,将都尉的话尽数转达。 士兵不知道的是,他一离开郭庭就叫来副将和军师,让他们去查尚永年的动向。 尚永年驻守陈留郡,这时候离开,无异于背后捅了豫州一刀。 瞭塔上的先锋军喊话郭庭三日。 第一日,郭庭部无动于衷。 第二日,城楼上有士兵试图朝瞭塔射箭,可惜没有骆乔的臂力。 第三日,郭庭出城想推倒瞭塔,与兖州先锋军在瞭塔下正面交锋,仅两个回合就回了城。 瞭塔周围的地形因为兖州先锋军的土木作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不仅是建了瞭塔,还建了箭楼,挖了壕沟,设置了拒马、鹿角木等,俨然一个小型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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