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随着童稚的呼唤,一个不及人腰高的团子扑过来保住高凤岐的腿,仰起的脸上尽是孺慕,软糯的童音说:“爹爹,你好多天都没来瞧阿四了。” 高凤岐摸摸幼子的脑门,柔声道:“爹爹这几日很忙,等忙过了一定去瞧阿四,好么?” 这个孩子是四年前一个妾室为他添的,老来得子,高凤岐对他比对头前三个儿子都温和耐心些。 高胥瞧着这父慈子孝的画面撇撇嘴,目光转到心事重重的高肖脸上,嗤了声。 高胡的目光一直在两个兄长身上滴溜溜地转,这会儿看二哥嗤大哥默,他福至心灵地来了句:“大哥是不是想大侄子了?大侄子去他外祖家也住了几个月了,可惜现在被宋国围了城,不能去接大侄子回来。” 对高胡的话高肖无动于衷,高胥却是被一语惊醒梦中人,不敢置信地朝父亲看去。 入秋之前父亲说幽州的亲家来信挂念外孙,让老大把儿子送到他外祖家去,所以…… 所以…… 父亲早料到会有今日,特意叫人把老大的儿子都送走? “父亲!” “你想说什么?” 高凤岐语气并不严厉,比起以往他教子的语气来说是过于平淡了,可高胥以前敢顶嘴,这会儿也半分不敢造次。 老大的儿子是命,他的儿子、老三的儿子难道就不是命?高胥想这样问一句。 高凤岐轻拍了一下幼子让他跟嬷嬷回屋去。 “走吧。”高凤岐叫三个儿子。 高胥迟疑,高凤岐见了道:“不想去就回屋去。” 高胥咬牙,愤恨地瞪了表情木讷的高肖一眼,跟上父亲的脚步。 高家父子四人到的时候,州府大堂里的争执声已经大得快把屋顶掀翻了。 上蔡被围三个多月,几次主动出击都铩羽而归,不仅仅是官民之间有矛盾,官吏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诸位,”高凤岐坐在主位上,沉声道:“城中是何情形都了解,如何可解?” 众人皆沉默,没有外援,他们除了死守还能有什么办法。 “要我说,干脆出城轰轰烈烈打一仗,也好过在城中做缩头乌龟!”军中都尉受不了这份沉默,站起来豪言壮语。 武猛从事说:“士兵们饭都吃不饱,守城尚且艰难,出城就是送死。你想当英雄你自开了城门去,别叫大家伙儿给你垫脚。” “士兵们为什么吃不饱,原本城中存粮支撑一年有余,要不是胡乱运粮,如何会连三个月都吃力!”都尉把矛头指向仓曹,怪仓曹往州中各处运粮。 仓曹登时怒了:“不运粮赈灾平抑米价,你想让州中百姓都饿死吗?你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吗?!” 都尉道:“赈灾那是朝廷的事,朝廷拨粮赈灾了没有?” 仓曹说:“邺京不拨粮,所以咱们就可以眼睁睁看着州中百姓饿死?” 法曹冷笑:“届时,宋国不打过来,咱们州里百姓就先乱了。齐国全为起义已下两州之地,你怕不是瞎了或聋了吧。” “你说什么!”都尉大怒,一个箭步上去就抓着法曹的衣襟把人提起来。 法曹身边的兵曹立刻朝都尉一脚踢出,校尉见状立刻上来帮自家都尉。 不多时,堂中混战,半数官吏下场,打的不可开交,别驾去劝都挨了一拳,治中从事路过都被踢了一脚。 被宋军围城三个多月,所有人都被放在火上烤着,随时会炸锅。 高凤岐沉着脸,但没有阻止堂上打群架,紧绷了心弦这么久,总得让他们宣泄宣泄,才好谈接下来的事。 “行了,行了!”最后是别驾摔了茶杯,“看看你们是个什么样子,敌人没打进来,咱们自己人先打生打死,我看你们还是吃太饱了!” 撕扯成一团的终于分开了,讪讪请罪把桌椅都扶起来。 等所有人重新坐好,高凤岐道:“事到如今,埋怨同僚最是无用。邺京的援兵……” 他话没说完,被都尉悲愤地打断:“邺京早就放弃我们了,现在估计在跟宋国和谈,想用豫州换点儿好处!” 此言一出,刚刚还打群架恨不能把对方打破相的一群人皆心有戚戚焉点头附和。 “使君,邺京是指望不上的,否则豫州水患他们就该拨钱粮来。”治中从事说道。 高凤岐颔首:“看来诸位都清楚,没有援兵,城中的粮食……”他看向仓曹。 仓曹回:“尽量缩减用度,还能勉力支撑不到四个月。” “还缩减?”都尉惊叫:“现在军中一天只吃一顿,还是半稀不干的,再缩减,等敌人打过来,士兵岂有力气御敌?!” 仓曹说:“七万多人要吃饭,仓里的存粮本就不多,难道咱们不给城中百姓发粮,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都尉语塞,嘟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宋国明显是想围死咱们,咱们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心底发出疑问,看向高凤岐。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答案,无非就是死守和投降。 出城应战基本上不用考虑了,宋国号称四十万大军,即使虚报一半多,也不是他们这区区不到四万兵马能打赢的。何况宋国还有个煞星,士兵们对上她,没打先士气输掉一半了。 可死守又岂是出路,城中百姓已经怨声载道了,拖着全城人赴死,他们做不到。 “使君……” 别驾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接下来的话他也不想说,他在看到城中所有官吏都被叫来时就已经明了高凤岐的选择了,高凤岐不得不这样选,再拖上一阵子他不这样做也会被民意裹挟着如此选择。 别驾知道,高凤岐有割据一方之志,他说不出那两个字,只能由他这个下属来说。 “使君,大势已去,为豫州百姓计,我们……开城门……投……投、降、吧!” 高肖仿佛被砸了一锤子,从席上弹跳起来,猛地看向父亲。 高凤岐挺直了背脊端坐着,面色沉沉不言语。 高肖看着看着,忽而惊觉父亲竟是老了,须发尽皆花白,眼角的纹路、下沉的嘴角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个老翁。 “许杨龄,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开城门投降,你是疯了吗!” 高胥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因“投降”二字而生出的思绪,将目光投向骂骂咧咧的高胥。 别驾被骂也不恼,只问:“敢问二公子有何应对良策吗?” 高胥一噎,犹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百姓的命也是命。”别驾如此说。 高胥冷嗤:“别假仁假义了,你妻舅强占民女为妾不成就把人一家八口都打死了,你当初为你妻舅开脱的时候怎么不说‘百姓的命也是命’,合着人家八口人就不是百姓?” 别驾脸一沉:“没有定论之事还请二公子慎言。二公子既不想投降,就是要死守,既然你想拖着全城人陪葬,不如明日起由二公子带队巡城,不知二公子意下如何?” “我没说要拖着全城人陪葬!”高胥怒道。 “又不想投降,又不想死守,难不成二公子是想宋国自己退兵?”别驾嘲讽道:“二公子不会这么天真吧。” “许杨龄,你……” “够了!”高凤岐喝道。 “父亲……”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高胥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训斥他,是半点儿脸面都不给他留,他甩来高肖拉扯他衣袖的手,顶了一句:“当我稀罕在这里说话啊!一群骨头弯了的东西!”就气冲冲走出去。 “二弟,休得胡言!”高肖没想到高胥能说出这种话来,连忙追上去要拦他。 “让他走。”高凤岐叫住长子,“回来坐着。” 高肖为难地左右看看,终究还是听父亲的。 “诸位,开城投降何解?”二子引发的骚乱平息后,高凤岐再问在座官吏。 众人看向别驾,后又看向将军,都不敢率先表态。 蝼蚁尚且贪生,如果能不死,谁也不想死。 将军沉默了许久才出声:“前些年,邺京迫害杜晓杜将军时,我真怕有一日我们豫州也会步杜晓后尘。没想到,我的预感成真,今年邺京放任我们豫州大乱不管……” 豫州的家底并没有世人看着的那么丰厚,从宋国割让给东魏后,豫州一直都倚仗着邺京拨钱粮兵马以抗宋国,为什么高凤岐总打相州的主意,就是不想受制于邺京。 高凤岐有野心有谋略,他想先收相州,挟制邺京,再从相州出兵冀州、兖州等,将济水下游这一带的沃土尽收囊中,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 他对相州的盘算都已经走完九十步,就等杜晓身死相州大乱,他出手平乱,相州岂非他的掌中之物。谁知半路杀出个骆乔来,把杜晓给救了。 杜晓没死,相州的乱局没大成,他和邺京都没占到好处,反倒是便宜了兖州。 每每想起,高凤岐一口老血就到了嗓子眼。 自那以后他的运势仿佛由盛转衰般,与邺京互相猜忌互相防备,又得防着兖、徐、襄、郢州等州,洛州也不是个正经盟友,他是前门有狼后门有虎,左支右绌。 在邺京来信说与西魏联手攻宋时,高凤岐心神不宁把最喜爱的镇纸给摔坏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可他不得不应下,多年部署毁于骆乔的神来一救,他还是得依靠邺京。 邺京却不是个靠得住的。 攻打宋国是他们要打的,现在被宋国反攻却是叫豫州受着。 多年的雄心壮志散了,高凤岐肉眼可见地衰老。 “为豫州百姓计……”高凤岐长叹一声:“许别驾,你带人去与骆衡谈判,把豫州……给他吧。” 堂上众官吏齐齐起身,朝高凤岐拜下:“使君高义。” 高凤岐苦笑。 自己算什么高义,不过是民心向背罢了。
第196章 腊月二十, 豫州别驾许杨龄为使,出城请求面见兖州军主将骆衡,祈和谈。 豫州愿意投降, 但有条件。 既然无论如何都保不住豫州了, 那就自己与宋国和谈,绝不让邺京拿他们豫州换便利, 想占这个便宜, 没门儿! 许杨龄等人在兖州军营外等了差不多有一顿饭的时间才被请进去, 进去时被几队士兵紧紧盯着,一个个都握紧手中刀枪,大有许杨龄等人有不轨之举就乱刀砍死, 一直“护送”他们到了大帐, 又叫他们等着,派人进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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