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进觉得行, 并打心眼儿里感谢兖州席豫派了周访领军。 何庆元信心满满地出发了,在兖州军营得知周访带兵上山了,看着来接待他的周访副将, 他更有信心了。 周访是四品将军, 他是七品治中从事, 品阶上差太多,说话就得仔细斟酌。可对上同是七品的副将况冲,他就不用太多顾虑了。且他何庆元大小也算是个士族子弟, 况冲不过一个寒门泥腿子, 何庆元天然就有优越感。 事实也是,他坐下后两句话就把况冲气得暴跳如雷, 又拿他没办法。 何庆元就要乘胜追击,却不料帐帘一掀,进来大小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孩子不紧不慢地对他说有三问,还望他解答。 他是不想理一个垂髫小儿的,可最大的那个孩子是兖州席豫家的三郎君,态度倨傲地要他不愿回答就滚出去。他再自负也不敢不给襄阳席面子,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总角孩童。 何庆元忍了,态度敷衍地问:“小郎君要问什么?” 骆意可可爱爱一笑。 第一问:“你们徐州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第二问:“你们徐州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第三问:“你们徐州为什么来?” 何庆元听完,冷汗都出来了。 况冲立刻打蛇随棍上,朝何庆元喷道:“对啊!叫你们徐州一道攻山,你们支支吾吾不肯出兵,我们这里打完了你们来得倒是快,你们徐州那么不要脸呐!” 然而骆意这三问,重点不是前两问,而是第三问——徐州为什么来? 邹山木堡,徐州是参与者还是知情者,还是真一无所知。 柳氏郎君,是杀人灭口还是死于非命,是徐州还是健康。 何庆元答不上来,他也不敢答。 这三问,回答的不是一个垂髫小儿,是回答兖州,回答的襄阳席,并还牵扯到河东柳。至于他们刺史在其中参与得有多深,又岂是他一个治中从事能知道的。 “何从事。”帐帘再度被掀开,骆衡在何庆元惊骇的目光中走进来,做到了主位上。 “骆、骆、骆将军?!”何庆元惊骇得都结巴了。 没说骆衡也来了啊! 骆衡与周访不同,此人虽然同周访一样有“猛将”之称,可此人性格却与周访相反,别说暴脾气了,不管你怎么挑衅他都冷静得可怕,似乎永远在自己的节奏里,永远不会被人带节奏。 也是,在成国公府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要是个冲动易怒的,早就剥皮拆骨了,哪还能为自己挣得一条出路。 “何从事别来无恙?”骆衡淡淡一笑:“当年彭城郡一别,还以为经年难见,不想才短短三年又见到了。何从事来得很快。” 何庆元额上冷汗滑下,赔着笑脸,想问却不敢问“你骆季平怎么在这里”,心中大骂徐州军斥候都是废物。 徐州那边得的情况没说骆衡也来了倒也不算失误,骆衡这次来纯粹就是来带孩子的,领兵之事归周访。 “想必,何从事是听说了我们周将军大破邹山木堡,才特地这么快赶来的吧。”骆衡关切问道:“跑死了几匹马?” “哈哈哈。”况冲很不客气地就是一顿嘲笑。姓何的刚才气煞他也。 “没有,没有,下官奉我们黄使君之命,早两天就出发来见周将军,这不是赶巧了么。”何庆元笑得喜庆,“这邹山木堡就破了啊,兖州军果然勇猛,周将军神勇无匹,当世战神。” 况冲拆何庆元的台:“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是说我们兖州军冲动无脑。” 何庆元飞快地剐了况冲一眼,然后冲骆衡笑:“没有,没有。误会,都是误会。” “那你说说,我们兖州误会了什么呢?”骆衡道:“是误会了施象观来得太慢?还是误会了你何庆元来得太快?” “这真是赶巧……” 骆衡不等何庆元说完,又道:“柳禹骥死在了邹山上,与这邹山木堡有什么关系。他是去我们兖州监军的,何从事觉得我们兖州要不要过问一二?” “这……”何庆元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骆将军,柳禹骥是死在邹山上,可他已经翻过邹山,再走上几里路可就到你们高平郡了。他究竟是因何而死,还没定论呢。” 是因为邹山木堡,还是因为监军兖州,没有定论,就任何可能都有。 你兖州是厉害,我们徐州也不是吃素的。 骆衡道:“所以徐州为什么着急?明明邹山从未有过山匪传闻,柳禹骥一死,你们不是叫兰陵郡守查明真凶,而是着急忙慌地陈兵邹山之下,你们在还怕什么?” “骆将军,你这是欲加之罪!”何庆元硬声道:“当时各地传来山贼作乱,你们席刺史的大公子不也在荆州遭到山贼劫道么。何况,是你们兖州小神童先说要平山匪的。” 骆衡道:“你这么说,也就是你们徐州的确在邹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各地山贼作乱,怎么偏你们徐州传出要小神童平山匪的传闻?” “一派胡言!”何庆元大声道:“那传言分明是从建康传出来的!” 骆衡淡淡一笑:“看来你们黄刺史知道得不少。” 何庆元惊觉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大骇,挣扎找补:“传闻天下皆知,我们徐州又不是蛮荒之地……” “何从事不必着急,慢慢说。”骆衡对帐内守卫的小兵道:“怎么没给何从事倒水,不像话。来者是客。” 小兵立刻认错,麻溜地跑出营帐,又飞快地端了一杯水进来塞何庆元手里。 这杯水就真的是杯水,纯的水,啥玩意儿没有,还是凉的。 被打断节奏的何庆元捧着凉水,想把水泼兖州人的脸上。 “骆将军……” 骆衡笑道:“何从事不必着急,有什么话等周将军回营了跟周将军说。我此次来是为了看管几个孩子,并非领兵。” 何庆元:“……” 大中小三个孩子按高矮顺序排列站好,冲何庆元笑。 何庆元:“…………” 骆衡又道:“何从事如不急着现在就回去跟黄刺史复命,就先等等吧,我不管事,有事找周将军。” 何庆元:“………………” 你不管事!你不管事先头跟我说那么多干嘛?! 还有,谁会信你来邹山是看管孩子的,你当我傻?! 何庆元真是无比怀念半个时辰前,况冲那个爆竹几句话就被他点着了。而现在,快被点着的换成了他自己。 就憋屈。就怄火。 “周将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不等周将军了。”何庆元放下凉水,就想起身告辞。 骆衡说:“何从事有什么要事,能比邹山木堡更重要呢?” 何庆元坚决不上当:“那敢问骆将军,邹山木堡究竟有什么,会让您觉得它比下官的要事更重要呢?” 骆衡道:“我都说了,我不管是,这得问周将军。” 何庆元在心里冷笑两声,站起身来:“那下官改日再来请教周将军。”说罢朝骆衡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说时迟那时快,帐帘一掀,周访一脸“老子不好惹”的模样大步走进来,声如洪钟:“要请教我什么?徐州的?” 周访是连人家的姓名或官职都懒得称呼,黑着一张脸,生动诠释什么是凶神恶煞,何庆元看到他迎面走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单一个周访,何庆元不怕。就算周访脾气爆,顶多就是让他吼几句骂几句。可旁边再加一个骆衡,就不好办了。文不行武不行,他要吃大亏的。 “下官正要告辞,不想周将军就回营了。”何庆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喜庆,“下官奉黄使君之名办事,还有他处要去,今日就……” “你要去哪儿?” 从周访身后冒出一个小脑袋,何庆元定睛一看。 此人模样玉雪可爱,与主位上的骆衡长得七分像,还有刚刚三问把他问倒的垂髫小儿,则三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兖州小神童,看起来平平无奇,果然传闻常有夸大。何庆元刻薄地想。 “你是想去找你们的施将军吗?”小神童问:“或者是去找,想坐享其成的你们徐州的两队士兵。” “在下不知道骆姑娘你在说什么。”何庆元装傻。 骆乔呵呵一笑:“不用找了,你们徐州兵被我用滚木礌石给撵了。” 何庆元大惊:“碾、碾了?” 骆乔点头:“山上木堡匪贼的滚木礌石,被我夺了下来,你们徐州兵冒犯我,只是撵他们算轻的。” 何庆元惊恐万状——碾了还算轻的?什么才算重?碾成肉泥吗?
第65章 滚木礌石长什么样子, 何庆元不是没见过。 邹山木堡上下只有一条不甚宽敞的山路,滚木礌石从山上滚下来……一路碾压…… 不能想,不能想, 一想眼前就是一片血红。 何庆元看骆乔的眼神当场不对劲儿, 像是在看一个杀人狂魔,眼中透着恐惧。 “我徐州再不济, 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周将军, 骆将军, 此间事何某定当如实禀告黄使君。哼!”何庆元放狠话,用力一甩袖,走了。 脚步看起来有些快, 背影也看起来透着那么一丝慌。 “他为什么走这么快?”骆乔朗声表达不解。 何庆元脚步更快了。 “他本来就要走了。”席臻说。 “大概是怕被‘碾’。”骆意说。 骆乔点点头:“与其被撵, 不如自己走,面子上好看一些, 是吧。” 席臻疑惑:“你是说哪个‘碾’?” 骆乔也同样疑惑:“你说的又是哪个‘撵’?” 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营帐里所有人都懂了, 此“撵”非彼“碾”,就是一阵大笑。 这时,木堡里抓的人已经押送回来, 上山的辎重车跟在押送队伍的后头, 木堡里缴获的刀剑随着辎重车一道回来, 送到周访的营帐。 缴获的刀剑不太多,被抓的木堡小管事说,得知柳氏郎君在邹山身陨后, 总管事就安排紧急送走了大部分已经造好的兵器。 “这些都是没来得及送走的。”周访指了指地上的刀剑, 说道:“若不是我们来得快,攻山也攻得突然, 这些恐怕就销毁了。木堡里找不到任何账册,柳禹骥的死讯传出后就被烧了。” 骆衡沉吟道:“然后他们人往山里一躲,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们动作快,再过几天这木堡就是个空的,而我们兴师动众什么都没捞到,建康那边肯定会想方设法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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