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古鼎奉太牢还是降不下雨来,那算谁之过? 这句话在蒙山的心里换了一圈,然未免惹祸上身,他压下了说出口的想法。 “以古鼎之大,要送入建康赶上祈雨的吉时,公孙太常想当然了。”席荣说道:“除非另择吉时。” 公孙蔚道:“不可能,天文生上报吉时之时席司徒也在,另择就是三月之后,席司徒是想叫宋国再旱三个月吗?” 席荣说:“让古鼎赶上祭祀,也不可能。” 从兖州东平郡到建康,八百里加急可一两日到,那是每驿换马全速奔跑。一般走陆路则需要半月左右,这还算快的,路上没有其他突发状况。 但是护送一口古鼎,那在路上的时间就不仅仅是半月了,而南郊祀风伯雨师定在十日后。 若是叫兖州全速前进,每驿换马,非要赶其实也能赶得到,就是会累死许多马。 在座众人都懂,皇帝并不是非要那古鼎祭祀,只不过是试探众人的态度罢了。 自打邹山木堡暴露之后,门阀对皇帝所为极其不满,于政事上多有架空皇帝的举动。 就拿成国公骆家族地改稻为桑一事来说,席瞮的奏牍送到建康,内史省当即拟诏申饬成国公骆广之,罚铜万斤,且把他从太仆寺卿贬成了太仆寺丞,彻彻底底闲置了。自此,开国四位国公就只剩个平国公姚奎还支撑住了。 皇帝对此处置十分不悦,他明白武帝封景、武、成、平四位国公的用意,可他对此又毫无办法。 怪就怪四个国公后继无人,尤其是成国公骆广之,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教儿子的,教出个废物就罢了,优秀的偏站在门阀之下。 闻燮为此私下都不知大骂过骆广之是废物多少次了。 成国公府如今风雨飘摇,只剩个爵位了,骆广之的那个太仆寺丞不提也罢,提了更加丢脸。始兴郡的族地改稻为桑之事骆广之都是在席瞮的奏牍送到建康才得知的,当即他就是眼前一黑,人昏了过去,再醒来申饬的诏书就送到了成国公府。 现在成国公府两个顶梁柱,一个有官胜似无官,一个被贬成了个白身。世子骆武颓丧了一段时间后,就与一群狂士混迹在了一起,整日谈玄不归家还吸起寒.石.散来了,骆广之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根本不管用,骆武是彻底废了。 姜云梦被胡元玉刁难了几次她不劝解夫君,不贤善妒云云,忍无可忍地跟婆母吵了一架,收拾包袱回娘家去了。 骆广之教不好儿子,就想把孙子教好,可二房的三个孙子,嫡长孙骆崇绚上元节事后也废了,今生都无法选官,嫡幼孙骆崇礼被宠得蛮横半点儿不知礼,庶出的骆崇皤唯唯诺诺难堪大用。 竟是想教好孙子也无从下手。 骆广之满心凄苦,妻子日日在家中骂这个骂那个,他是连这府里也待得不安生了,只得日日去酒肆,借酒浇愁。 旱情严重,酒肆的生意比起以往来要差很多,骆广之同之前一样坐在大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听寥寥的客人在说建康的新事。 “听说了吗?兖州小神童挖出个古鼎来,那鼎可大了,说是周公曾用过的镬鼎。” “嚯,周公的鼎,吉兆啊这是。” “那当然,不愧是小神童,就是吉祥。” “起南兄,你先头可还骂过小神童沽名钓誉。” “我……我那是被人误导,被人误导的!” “呵呵,是是是,你被人误导了。” 骆广之慢慢喝着酒,听着建康京里一夕之间就对骆乔换了个说法,不由觉得可笑。
第85章 夸大其词, 言之凿凿,重复一千遍,百姓们就对此深信不疑, 少有人回去追根究底。 骂小神童沽名钓誉是如此, 赞小神童天生有福亦是如此,骂跟赞的还是同一批人。 在现在的建康京, 小神童是挖出周公鼎的天选之子。 嘿, 你说巧不巧, 在“天选之子”的说法传遍建康京后,天空翻滚着隆隆雷声,轰隆轰隆, 在一声巨响后,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顷刻间就下成了雨幕。 “下、下雨了?” 百姓们仰望天空, 像是不敢置信,闪躲不及的行人被淋湿, 慌忙就近找屋檐躲雨。 “下雨了!下雨了!” 欢呼声响起在建康每一条大街小巷里。 旱得太久了,往年的七月天气便渐渐转凉,今年的七月还是骄阳似火, 叫宫中不得不再次于南郊圆丘祈雨。 可离祭祀的吉日还有五日, 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雨还不是下一会儿就停然后复热的那种,虽然雨不时大不时小,却整整下了三日有余, 雨后气温骤降, 干涸的溪河水井又重新盈满,终于让人体会到凉爽秋意。 “陛下, 夜深了,早些安置吧。”赵永轻轻走到皇帝身侧三步远之处,躬着腰小心翼翼说话。 皇帝入夜后就站在廊边看雨,已经看了快两个时辰了。皇帝这几日喜怒不定,身边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就怕哪里出个小纰漏被皇帝撞见当场发落。 中常侍曹邑不在,皇帝身边的近侍里就数赵永品阶最高,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请皇帝回寝殿休息。 “赵永。”闻燮道。 “奴在。”赵永应。 “你觉得朕是不是天命所归?”闻燮抬手接住檐下坠落的雨,语气听不出喜怒:“古鼎出世,天降大雨,准备多日的祭祀都不用了。” 赵永头皮一阵发麻,不敢答,也不敢不答。 他人虽在宫中,却也知道宫外传的都不是皇帝天命所归,而是小神童天生有福。 “陛下当然天命所归……”赵永斟酌着说:“天下万民无不仰仗陛下。” “天下万民?”闻燮轻嗤一声:“天下四分,谁敢说自己是天子?宫外的贱民们却囔着一个丫头片子是天选之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赵永连忙道:“百姓愚昧无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你觉得这个有心之人会是谁?”闻燮转头看向赵永,目光中带着赵永看不懂的审视。 赵永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惶恐地磕头:“陛下恕罪,奴妄言,奴该死。” 闻燮垂眸看着赵永,直到他额头红紫出血了才出声:“罢了,朕跟你这个蠢东西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闻燮甩袖转身,负手回寝殿,边走边说:“这些人既然要把一个丫头片子捧得这么高,那朕就成全他们,希望那丫头片子将来不要后悔。” 赵永双手撑着趴在地上,微微转头觑着皇帝跨过门槛,殿门被轰然关上他才直起身来,碰了碰额头,龇牙咧嘴地看着指腹上的血。 他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爬起来往尚药局走,找个药童处理一下额上的伤。 从尚药局出来已经临近亥时,回到住处甫一开门,就察觉到里头有人,他低喝:“谁?” “是我,杜昌。” 赵永一愣,旋即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屋中蜡烛,火光照出杜昌略有些沧桑的脸。 “你来做什么?”赵永熄掉火折子放好,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哦了声:“太子有什么信?” 杜昌没有过问赵永额上的伤,从袖笼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并强调:“看完后就烧掉。” “还用你说。”赵永嗤了一声,拆开信,短短两行字他很快就看完了,就把信放在灯烛上点燃,看着信烧成灰烬,“不是挑事,你说你们五皇子好不容易过上些好日子了,非要蹚这浑水做什么!暗中将宫中消息传递给太子,要是被人发现了,啧啧啧……” “那你又为什么暗中投靠太子殿下?”杜昌反问。 赵永盯了杜昌片刻,手一指门:“好走不送。别叫人看见。” 杜昌推开门,身影隐入夜色中,赵永撇了撇嘴,兜头倒在床上。 - 中原各州先后下起了雨,雨水缓解了旱情,受灾最严重的西魏亦大河涨水小河满。 只是下雨缓解了炎热干旱,可今年的粮食几乎绝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高门贵族自是不必发愁穿衣吃饭的问题,一年粮食绝收,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然百姓们依旧是绝望的。 一家人接下来一年的嚼用,朝廷的赋税,赁田的租子,哪一样不是压垮百姓的大山。 四国朝廷也拨下了赈灾银粮,也下诏减免了一定的赋税劳役,可朝廷下到州县经过层层盘剥,能不能到百姓手中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有的地方官员清正廉洁,能到百姓手中的依旧寥寥,杯水车薪。 这时,宋国皇帝下制,将骆乔一顿好夸,各种溢美之词通通堆砌上,字里行间都是在夸她挖出周公鼎,是祥瑞吉兆,挖出鼎就下雨了,是上天眷顾之人。 制书的用词虽然浮夸,但其中含义还算中规中矩,可随着这份制书流传在两魏和齐国的一些话就很不友好了。 “我们魏国下了雨,得对宋国的小鬼感恩戴德?要不是她挖出个周公鼎,说不定现在还旱着?”东魏四皇子霍麟越说越来气儿,生生把自己给气笑了,“宋国可太不要脸了。” 四皇子的拥趸、属官、幕僚们齐齐大笑,纷纷附和四皇子的话,把宋国好一顿骂。 杜晓陪坐末席,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宋国现在还关押着他的独子,而朝中已经没有人再提与宋国谈判救他儿子的事情了。 甚至,杜晓感觉得到,他府邸周围的眼睛越来越多。 他们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他一个无兵无将的卸甲将军还能做什么,靠着一百护卫是能谋朝篡位还是能杀去兖州救回儿子? “杜将军,你觉得呢?” 忽然,主位上的四皇子点了杜晓的名,杜晓微愣,他刚刚走神了,没有听其他人都说了什么。 四皇子面现不悦之色,门客辛来河低声提醒杜晓:“殿下方才说,宋国故意夸大所谓的‘小神童’,区区一个女娃不能当大用。” “殿下说得是。”杜晓朝四皇子拱了拱手,很不走心地附和了一句。 谁知四皇子并不满意,非要杜晓说个子丑寅卯来,并点了他四年前的那一场败仗:“听说那女娃一人就杀了你麾下百余士兵,杜将军也觉得她不堪大用?” 杜晓道:“下官已为四年前的那一场败仗而卸甲,听闻那女娃天生神力,捶人脑袋不比捶一个西瓜难。兖州的席豫不好惹,他手底下猛将如云,各个能征善战,俨然一方诸侯,就连宋国皇帝都忌惮兖州威势,发下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制书。若四皇子有意攻兖州,还是要仔细斟酌一番,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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