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海平无力扶额:“爹说的他给王爷下毒那些你都当做没听到是罢。那可是他的父母妹妹,他都能下得去手。” “就算你不信传言,你总该信二哥罢。”姬潮生也语重心长地劝说, “我在佽飞卫这些日子,也算是和林司使打过交道。这人……着实是个心狠手辣的。” 姬滟滟好奇地问:“他做了什么么?” “……我只说一桩。”姬潮生道,“他用绚颜练功, 我们都是亲眼所见。他对自己都能下得这般狠手, 更何况对别人呢?” “说到底,他吓唬了你们一下, 还是用对自己下手的方式,并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姬滟滟反问。 姬潮生:“……” “为了恐吓旁人,就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这正常么?”姬海平一语道破。 “何况这人喜怒无常,连他弟弟都亲口承认了的。”姬潮生道,“滟滟,你是我妹妹,我们总不会害你。” 姬滟滟只是满脸不服气。 “这样罢。”姬海平叹息道,“你回家去问爹,看看爹同不同意。别看爹在家中对林司使满口赞誉,可你真说要嫁过去,爹定是会反对的。” “问就问!”姬滟滟哼了一声,“我才不信爹不帮我呢。” 她倒是给了哥哥几分面子,没再去寻林墨轩,却是转而去和林家姐妹说话。 姬家兄弟相视苦笑。 * 姬滟滟有心示好,林家姐妹自然不会拒绝。林莫愁一向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无论是谁都能说上几句话;林莫怜虽不喜林墨轩,可还不至于迁怒到姬滟滟这里,她做霆国郡主时也是沈黎贵女第一人,这会儿应对眼下的情形倒也得心应手。 碍于林莫怜的尴尬处境,姬滟滟也不会多言政事,只与林家姐妹说一说衡湘诸多玩乐的所在。她是武将家的女儿,在家中又一向受宠,对于衡湘的马场武场了如指掌。林莫怜也是爱出门玩乐的性子,在沈黎时没少被姨夫表哥带着出去骑马射猎,闻言顿时起了兴致。两人说说笑笑,当下便约定好日后一同跑马。 女孩子们这边相谈甚欢,兴意正浓之时,却忽听旁边几家相聚闲谈的郎君不知如何便谈论起了朝中之事。 “近来朝中议论的秦振一事,诸位可曾听闻。” “我倒是不知,还请李兄解惑。” “他原是前霆的官员,前霆亡后便以身殉国。陛下有感于前霆殉国之人一片忠心,下旨为这些人著书立传,家人皆有封赏。这秦振的名字自然也在其中。” “陛下宽仁,实乃一代明君。” “陛下自是圣恩浩荡,可谁曾想这秦振之妻推辞不受不说,竟还敢对陛下言语不敬,只道他们是前霆遗民,不受陵国的旨意。” “这秦振之妻好大的胆量!” “谁说不是呢。” “要我说,还是咱们陛下过于宽厚。亡国之人,怎配如此礼遇?” 林莫怜闻言,面上勃然变色。 只是那边议论的几人却还未曾察觉,其中一人又道:“如秦振这般早早了断,倒也还算有几分眼色。亡国之人,苟活于世,未免太不知羞。” “竖子焉敢!”林莫怜大怒,转过身来高声呵斥。只是当她看清说话之人的模样之时,却只看见对方面色惨白,已是惶惶不敢言。 因为,一支匕首正点在他的咽喉处。 绯衣少年不知何时到了近前,藏于袖中的匕首无声出鞘。利刃刺破了皮肉,险险就要洞穿咽喉。 九宫楼主罕见地动了真怒。 在场诸多人都是在龙翼司中受训的一员,对于抚纪司使也称得上有几分熟悉。他们见过林墨轩照顾弟弟时的耐心温柔,和同僚谈笑时的随意洒脱,也见过他喝下绚颜时的镇定自若,执掌抚纪司时的不怒自威。 他们原以为,这就是九宫楼主。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 绯衣公子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满身煞气将周遭所有人都钉在原处,阴冷森寒的杀意铺天盖地,只教人从心底生出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无所可躲,无处可藏。 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杀神袖匕决生死,九宫楼士定兴亡。这才是以一己之力威慑天下的九宫楼主本来的模样。 这才是,杀神。 *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度过了一生,直到一声极轻微的“哥哥”打破了死寂。 凝滞的气氛忽而为之一懈,漫天迫人的杀意在一瞬间消散无踪。 ——林墨轩放下了匕首。 “哥。”林墨言匆匆奔到兄长面前,“哥你消消气。” 他或许是最先知道兄长动怒的人。在长姐怒斥之前,他先已听到了兄长捏碎酒杯的声响。 亡国之人……长姐何尝不是亡国之人?母妃又何尝不是亡国之人?也难怪长姐怒极失态,长兄愤欲杀人。 但他必须得去拦住兄长,大哥的名声……或许兄长自己不在意,但他还想维护一二。 有林墨言这个亲弟弟开头,众人生怕林墨轩再动怒,连忙纷纷上前劝说。 “他不知所谓,林司使没必要和这等人计较。” “正是,公子金尊玉贵,何必为他脏了手。” 林墨轩垂下眼,匕首甩起一个刃花藏进袖中。少年神色淡漠,不辨悲喜。 “我亦是亡国之人。” 周遭霎时一静。 林墨轩转头看向面露担忧之色的幼弟,勉强笑了一笑,缓和了语气安抚道:“我便不多留了,你们好好玩,我先行一步。” 林墨言没有拦,只目送哥哥离开。可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心思再玩下去? 小少年冷了面色,淡淡瞥了惹事的安国公府二房长孙一眼,眼里是说不出的厌恶:“安国公府秉性高洁,想来我们府上不配与贵府共席。”他转身看向两个姐姐,“姐姐,我们也走罢。” 林莫愁自然不会拆弟弟的台,她握紧了长姐冰凉的手,试图给长姐一点安慰:“姐姐我们走,我们回去找父王。” “好。”林莫怜应了一声,被弟弟妹妹一左一右地扶上了马车。待坐进马车之后,林莫怜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 ——“我亦是亡国之人。” 是啊,陵霆之战无论胜负,他们都是注定的输家。 * 林墨轩打马回城,却并未立即回静渊王府,而是转道去了龙翼司。 且不说见到他的佽飞卫是何等惊异惶恐,林墨轩步履匆匆回了住处更衣,之后却是转去了刑堂。 “林司使。”分管刑堂的几名佽飞卫连忙上前见礼。 林墨轩颔首还礼,随即吩咐道:“今日加一场点罚。” “是。”领头的佽飞卫应下,又问道,“不知要罚哪些人?” “只我一人。” 那佽飞卫顿时一怔,旋即低首问道:“敢问司使犯了什么错?” 林墨轩微微一顿。 对方见状,立即转了口风:“敢问司使如何惩处?” “刑鞭一百。” 那佽飞卫不由得又是一怔,只是见林墨轩已经开始动手宽衣,当下也只得吩咐手下准备,自己则写了刑单请林墨轩过目签字。 林墨轩提笔签字画押,随即也不用旁人催促,主动伏上了刑架。刑鞭夹杂着风声落下,只一鞭,便是一道血痕。 唱数人在身后高声念道:“一。” 林墨轩轻轻阖上双眼。 犯了错,自然要受罚,只是这过错也分三六九等。有些错误无伤大雅,事急从权,惩罚推后一二也并非不可;而有些错误却是碰都不能碰,一旦犯下必须严惩,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而他今日的过错,便是后者。 方才在赏春宴上,或许旁人以为他只不过是威胁恐吓,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当真起了杀心。 他的匕首,只差一点点就划过了对方的咽喉。只差一点点,那人就会命丧当场。 可是,仅仅是口舌之过,当真罪及性命么?说到底,不过是他仗着自己的武功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 他不该如此。 他不能如此。 心存恶念,是人之常情。可那些于旁人而言不过是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于他而言却是真正可以做到甚至无需承担任何后果的现实。 杀神袖匕决生死,九宫楼士定兴亡。 他若当真想掀起祸乱,恐怕这天下无人能约束住他。可正因如此,他才需要更严格地约束己身。 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细想起来,这半年中他控制不住情绪的次数委实多了一些。从夏宁城前,到除夕之日,再到如今…… 他必须克制。如果做不到,就让疼痛帮他记住这一点。 身后已是皮开肉绽,刑鞭接连落在伤口上,林墨轩抿住唇,攥着刑架的手指紧了又紧。 疼痛促使泪水在眼底汇聚,渐渐溢出眼眶。林墨轩却没有管,任由泪水顺着面颊滑过,滴落在地上。 “一百。” 终于唱到一百之数,身后肆虐的刑鞭随之而止。林墨轩缓了一口气,撑身站起,抬手擦了一把面上的泪痕。 不用看也知道,他背上恐怕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早已用内力护住心脉肺腑,并没有受内伤。而外伤看着虽严重,其实养上几天便可恢复如初。 想来,他这样的重罪,只罚百鞭还远远不够。只是,百鞭已经是他的极限,并非是能承受的极限,而是再罚下去,恐怕会影响他出招的速度和判断的能力。眼下常远山的威胁未除,他必须保持自己巅峰的战力。 林墨轩自己抬手点住几处要穴,将衣服披在身上,向几名佽飞卫致意之后,收起刑单转身离去。
第29章 旧事 修长的手指落在装着花吹雪的瓶子上, 微微一滞,旋即移开。 林墨轩垂下眼,避开了那一排花吹雪, 却拿起了旁边的冰焱。伤药落在伤口上冰寒刺骨, 不一会儿却又灼如烈焰焚身。少年下意识抿紧了唇,咽下了所有的呻.吟呜咽,仔仔细细地处理着身上的鞭伤。 用花吹雪固然会舒服很多, 但眼下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伤口慢慢愈合。再者, 花吹雪的药香十分明显,而他却需要冰焱来遮掩一下身上的血腥气。 何况…… 当初是他训练时受了伤, 父王心疼他,才会给了花吹雪。而如今,他却是因为犯了错才落下一身刑伤, 他没有资格得到父王的疼惜。 冰焱毕竟是愈伤效果更胜花吹雪的疗伤圣品, 涂药止血立竿见影。林墨轩却还不放心, 又缠了一圈细布,这才一件件换上衣衫——毕竟是妹妹精心为他挑选的春衫, 他还不想就这样被血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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