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忽的灯火将那血迹映照得越发清晰,煞是骇人。 “卫家千金,求人需有诚意,你诚意不够啊。”董兴嘲讽地一笑,掌心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脸。 卫姝瑶忽地反手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掌声清脆,她五指震得发麻,止不住地发抖。 董兴懵了一瞬,蓦地钳住了她的下巴,“你敢打我?” 那双沾染了公府众人鲜血的手,捏得她下颌几乎碎裂。 他强行将她逮住,一脚踹开了身后的房间。 “等完事了,我要将你发配军营,任千百人欺辱。”董兴喘着粗气,将她丢在榻上。 卫姝瑶唇瓣紧抿,攥住衣摆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她突然拔出发髻中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我若死在这里,圣上必会派人彻查今夜之事,你也难逃其咎!” 董兴不为所动,一面解着衣衫,一面冷笑道:“倒是快些动手,看圣上是会判我的罪,还是觉得你死有余辜?” 卫姝瑶慢慢将簪子移到脸上,簪尖冰凉的锐意令她浑身颤抖。 她咬紧牙关,抬手猛地往下划拉,光洁的额头立即被划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淌。 不等卫姝瑶再划第二道,忽听见脚步声匆忙临近,“大人,来人了——” “大人,快出来——”来人将门扉拍得震天响。 董兴蹙紧眉头,反手将卫姝瑶捆起来,才出了门。 “慌什么?”他不悦地踢了那人一脚。 来人越发慌张,磕磕巴巴答话,“太、太子来了……” “谁?”董兴神情错愕,扣着衣襟的手顿时一僵。 “是太子殿下,殿下亲自来宣读圣旨了!” 话未落音,便见公府大门陡然打开,一列银铠将士鱼贯而入,跟着一分为二,持枪肃然站定,为中央留出道来。 马蹄声渐近,仪仗六旗顷刻间行至公府门前。 雪风撩动起车帘,一柄玉骨绸纸伞从那车里探出,宦官小心翼翼地罩着底下那人出了马车。 天幕低垂,大片雪花飘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伞沿慢慢倾斜抬高,逐渐显现出一道挺拔身影。 那是个身姿颀长的年轻男子,白袍玉带,金冠束发,裹着一件黑狐大氅。他半垂着眼,指尖拂去袖侧的落雪,才缓缓掀起眼皮,朝庭院中睨了一眼。 他本就漂亮得精致,锦衣华服下,愈发显得矜贵傲然。尤其是那双眼睛,总似笑意浅浅,偏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斜睨了一眼,便叫人后背生寒。 万籁俱寂的夜幕下,倏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喟叹。 董兴思绪急转,冷汗滴落。 任职锦仪卫指挥使这段时日,他早摸清了东宫的性子:太子全然不似表面的温润如玉,笑得多温和,下手便有多狠辣。即使是他,也不免生出惧意。 “拜见太子殿下——” 不等太子发话,董兴腿一软先跪了下来,其余人等跟着乌泱泱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听见齐整的叩拜声时,卫姝瑶身子僵了下,慌忙扔开割断的绳子,躲进门后。 她从缝隙望去,循声看向来人。 天地之间,独见一道丰神俊朗的身影立于雪地中。 额上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眼皮淌下来,她用力揉了下眼,才将将看清那人面容。 许久不见却又分外熟悉的清冷黑眸,就这样闯进眼帘。 她目光霎时凝滞。 谢明翊,这位三个月前刚被寻回即立为太子,当今圣上唯一所出的皇子—— 乃是她的故人。 卫姝瑶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不受控制地狂奔,振聋发聩。 她像是被挤进奔腾的时光洪流里,一下回到了永庆八年的上元节。 回到及笄前,她曾做过最越矩的一件事。
第2章 躲藏 永庆八年正月十五,京城上元灯节热闹非凡。 十四岁的少女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拢紧了朱红大氅的兜帽,沿着河道奔跑。 河边漫天星烛,温暖了深夜的凉意,在她身上似水波荡漾开来。 她跑过热闹的长街,穿过偏僻的石板路,最后停在那扇老旧的木门前,“笃笃笃”轻敲了几下。 清脆的声音,被夜幕中的马蹄声盖过。 她慌了神,纤细手指掐进了木门,朝里轻声低唤,“沈奕,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敲了敲门,急得红了眼,“沈奕,救救我……” 透过门缝,她看清了屋内。 少年静坐在角落里,拭着长剑。闻声,他微微掀起眼皮,放下剑柄,起身,走到门前。 随着他动手开门,少年身上微热的气息和淡淡木香扑面而来。 他刚沐浴过,披着件靛青外衫,半干的乌发散落肩头尚未束起,额前垂着几缕碎发。 卫姝瑶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灯火从远处遥遥映过来,融进少年眸子里。 似是落入凡间的流星,又如山涧初升的一抹朝阳。 “有人在找我,让我躲一躲。”她瑟缩在大氅里,裙摆湿透,凉意刺得她浑身发抖。 耳上的玉坠垂落下来,碰着雪白细腻的脖颈两侧,轻轻摇晃。 少年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淡淡瞥了眼远处,收回了视线。 他复又打量了一眼卫姝瑶,漆黑的眼底一片安静,瞧不出情绪。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慌。 卫姝瑶来不及钻进屋里,心下一急,背对着来人,上前贴近了少年。 她微红的手腕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倏地亲上了他的脸颊。 手里的荷花灯“嘭”地一声掉落在地,滚进了屋里。 闭眼前,她眼角余光看见一抹绯红从少年耳尖蔓延,染透了他的脖颈。 …… 卫姝瑶干涩地眨了下眼,抚住起伏未定的胸口,深咬了下唇瓣。 是他。 昔年那个寡言冷语,被她戏弄于掌心的小哑巴。 那张脸她绝不会认错,就连眼底一贯的恣意散漫也与记忆中一致无二。 倏忽间,又想起三年前。 彼时已经不再是哑巴的少年,因为她的缘故,被迫远走边关。临行前,他单枪匹马拦下了她出城的马车。 高坐白马的少年身着红衣,手执银枪,如骄阳般灼目,冰凉的眼眸却似黑沉沉的深潭。 他望她良久。而后,唇边挑起冰凉的笑意,轻缓出声—— “卫七姑娘,耍人好玩么?” 一字一句,恨意蚀骨般。 她确实对不住他。 卫姝瑶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再有交集。 可如今,外面站如松柏的颀长身影,成了整个大魏朝她最得罪不起的人。 大魏皇帝早年有一子流落民间,久寻不得。此后多年,后宫子嗣竟越发单薄。正因天子后继无人,宁王才生出了别的心思,暗地里勾结党羽,意图御极九五。 三个月前,皇帝终于寻回了那位失踪已久的皇子,刚接入宫中就立了太子。这举动彻底激怒了宁王,宁王索性反了。 彼时乱党逼宫,是这位东宫新主率兵救驾,活捉了一同作乱的兵部尚书及一众肱股之臣,更亲手搭箭射杀了宁王,平息了宫变。此后,他又以雷霆手段将宁王党羽连根拔起,清剿殆尽,就此坐稳了东宫之位。 东宫太子,谢明翊。 这是所有牵涉谋反案的臣子最害怕提及之人。 现在,亦成了悬于她头顶的利刃。 凌冽冷风拍上窗户,发出噼啪声。 卫姝瑶怔了一瞬,被这点细微声响吓得面色惨白。 她不再犹豫,仓促踢开割断的绳子,然后果断从窗户翻身,逃了。 她不想死在董兴手里。 更不能撞上东宫的人。 ———— 偌大的公府庭院异常寂静,雪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掠过,吹得衣袍簌簌作响。 谢明翊站了片刻,冷淡看了众人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董指挥使手段见长,倒学会了先斩后奏。” 他平静的声线不辨喜怒,又似乎隐隐带着寒意。 董兴莫名不安,垂首道:“禀殿下,英国公之女挑唆众人,臣厉喝不止,不得已才斩杀了作乱者。” 今日借机屠杀英国公府,董兴筹谋已久。他以为自己携天子口谕,又安排亲信随同,必能叫公府上下肝胆生寒,让卫姝瑶痛不欲生。 甚至,他还怂恿了与卫家有仇的镇国大将军沈兴良,由沈将军接下宣读圣旨的差事,以绝后顾之忧。 谁料,沈兴良没来,太子却来了。 谢明翊半晌没出声,抬脚朝前走了一步。 迫人威压迎面而来,董兴不敢抬头,掌心浸出了汗。 落雪纷纷,只听得太子缓步走近的咯吱声 。 “为防卫家女妖言惑众,臣已将她捆缚起来。”董兴将腰弯得更低,强作镇定道:“臣所言句句属实。殿下可追问旁人……” 话未落音,董兴就感觉脖颈一凉,他的佩刀“嚯”地被谢明翊抽出了鞘。 那双修长的手把玩着刀柄,刀刃不经意掠过董兴的鼻尖,惹得他起了一身毛骨悚然。 董兴艰难抬眼,触及谢明翊的视线,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这位回京不久的太子,虽流落在外多年,却像是天生的贵胄,只淡淡一瞥,便能叫人浑身凉透。 许是烛火黯淡的缘故,谢明翊面色又沉了几分。大片阴影投在他脸上,衬得他愈加神色莫测。 他搭在刀柄的手指轻点了下,勾唇笑了笑,“带人过来。” 不过短短瞬息,董兴却尝到了劫后余生的滋味。 他想起初见太子的情形,冷汗淋漓。 那时他奉命审讯北狄细作,用上各番手段,仍毫无所获。直至太子亲自来了诏狱……不到半个时辰,细作便将所有情报如实交代了,所求只为一死。 念及此,董兴不敢耽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厢房奔去。 落雪愈大,簌簌雪声中夹杂着呜咽低泣,寒风掠过乌桕树,吹得枯枝颤抖不止。 前院厢房里没有点灯,门窗紧闭,仅右侧窗牗半开,透进些许光线来。 烛光从外面洒下,落在男人干净修长的指尖上。 谢明翊半撑着额,眼帘轻阖,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膝上,轻轻点着。 眼见寒意更甚,立在他身后的小宦官苦起了脸,见那手缓缓放平了,才小心给他盖上了薄毯。 刚挪了挪身,就见一双黑眸朝自己望来。 小宦官垂首,毕恭毕敬地开口,“殿下,您旧伤未愈,可得仔细自个儿身子,别惹了寒气。” 谢明翊眼睫低垂,指尖拨弄了一下案上的兽首青铜香炉,丝缕青烟从镂雕小孔中逸出,慢悠悠飘进织金暗纹的衣袂里。 许是见太子神色如常,宦官松了口气,话又多了半句,“天这样冷,您何必亲自跑一趟英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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