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皆在军中,卫姝瑶对这桩秘闻亦有所了解。她明白三州舆图对大魏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下河州沦陷,边线岌岌可危,若有舆图,必能痛击北狄,收复河州。 身为太子,心系边疆战事,谢明翊前来搜寻这等要物也是情有可原。 可,他要一份假图作甚?难不成那图是真的? 卫姝瑶思绪飞动,眼角余光瞥见染血的簪子,又是一晃神。昨夜锦仪卫屠戮公府的惨象历历在目,她绝不能落到董兴手里。 她需要一根新的救命稻草。 即便这稻草,是另一个隐匿了獠牙的凶兽。 进退维谷的绝境,卫姝瑶忽地生出个大胆的主意。 她心一横,用力咬了下唇,唇瓣上立即显出深深的牙印儿来,“那份临摹版,原先确实放在公府,可我兄长出征时带走了它……” 少女纤细的身影伏在地上,她长睫扑朔,沾染了冷意,在雪风中如脆弱晶莹的冰花。 “兄长身陨沙场,那东西也随之不见了。” 额上一滴血缓缓顺着面颊滑落,她浓重的鼻音有些沙哑,“公府已经没了殿下要找的东西。” 未等谢明翊蹙眉,卫姝瑶深吸了口气,立即接道:“但我曾见过那张舆图,熟记于心,我可以给殿下画一份北境三州舆图。” 她强压住心绪,尽力让音调听起来平稳些。 “不过……我有一事想恳求殿下。” “董兴要我的性命……请太子殿下,护我一时周全。”她轻轻眨眼,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下睑处投下阴影,“……您手里握着我父亲的性命,公府众人的脑袋只是您一句话的事,我本没有资格求您。” 卫姝瑶咬了咬舌尖,声音艰涩,轻声道:“昔年姝瑶年少无知,对殿下多有冒犯,我不敢奢求您原谅……待我画完图,任凭殿下处置,只是——” 她声音颤得更厉害,嗓音越来越低,哽咽道,“念在昔年卫家对您的救命之恩,念在姝瑶将功折罪护住北境百姓安危,万望殿下,不要把我交给董兴。” 卫姝瑶自知这是穷途末路的无奈之举。 可她不得不赌。 她的鬓角渗出薄汗,屏息等着谢明翊的答复。 然而—— 眼前那人久立未动,一语不发。 卫姝瑶从未觉得这样漫长难熬过。 额上疼痛越来越频繁,几缕青丝松散开来,将她的视线割得七零八落,卫姝瑶不由得抬眼,悄悄望向站立的男人。 那人薄唇微抿,眼底始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偏她仔细分辨时,那点儿波澜又消散不见。 半晌,才见谢明翊辗然一笑,“孤记得,正是你兄长大意轻敌,才致使河州失守。” 他慢条斯理拢了拢大氅,“而今,你却以三州舆图为挟,这般恬不知耻?” 卫姝瑶神色微变,想解释什么,却是徒劳无力。 她惶惶无措,垂下眼,藏起翻涌的委屈。 她真想收回方才的恳求,索性被他直接送去锦仪卫,去争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也好过这种煎熬。 自从公府倾覆,卫姝瑶从天上云端跌落泥泞,经历诸多,自觉已经安如盘石宠辱不惊。 可当下,眼眶蓄满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滚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冬日明朗,光从甬道外的缝隙落进来,照得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如温润白玉。一滴一滴鲜血从她眉尾滑落,顺着苍白的脸和泪珠一起滑下去,没入衣领里。 少顷,一片阴影遮住了她全部的视野。 修长匀称的五指倏然探了过来,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何况,卫七姑娘给的筹码,未免太少了些。” 粗粝指腹摩挲了下雪腻肌肤,他指尖热意灼得她心跳漏了几拍。 卫姝瑶神思逐渐涣散,疼痛裹挟着寒气,钻进裂开的伤口里。不等应声,她突然急促喘息,难遏地咳嗽起来。 咳血和伤口溢出的血汇合,从唇角边坠下。那张本就憔悴的面容,没有了昔日艳冠京华的半点娇艳,只剩下可怖的苍白。 谢明翊眸光下移,落在指尖粘稠的点点嫣红上。 扣住光润下颌的手倏地松开了束缚,他指腹捻了捻那抹血色,微微侧眸。一直守在身后的小宦官趋步上前,递上一方帕子。 谢明翊漫不经心擦了擦指尖,忽地低低笑了一声。 “想求孤护着你?那要看……你还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第4章 东宫(修) 好黑啊。 卫姝瑶意识昏沉,浑身如浸滚水般,体内的燥热灼得她皮肤一寸一寸的难受。 她耳边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哭喊,好像是自己沙哑的声音。 鹿谷山烧成了一片火海,红光映照得整座山都泛着诡异的艳丽。 浓烟滚滚中,卫姝瑶淌着泪,闻到灼热的枯焦味。她被树干倒下的巨响吓得心惊肉跳,绝望地盯着大火逼近,忍不住又哭起来。 有人将她搂得很紧,她窝在他怀里,脖颈上全是他沉重呼吸带出的薄热。在自己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里,她听见他轻咳了一声。 “别哭了。”少年声音很低,似是极不耐烦。 卫姝瑶听见他声音虚弱得不成样子,眼泪吧嗒吧嗒直掉,泪水在漆黑的脸上滑出两道痕迹。 “沈奕。”她小声啜泣,“你、你别死……” 少年胳膊收紧了些,喉咙滑动了下,“没事,活着呢。” “沈奕,你说说话。” “沈奕,我怕。” “沈奕。” 少年重叹了口气,“好吵。” 俄顷,他沉默着,像是嫌她烦似的,将脑袋重重搁在她肩上,再也没出声了。 卫姝瑶瘪着嘴,想掰开他的手臂,反手摸到他的脸,却摸到一手触目惊心的红。她彻底慌了神,一个劲儿抽泣。 她后悔了,不应该独自上山来打猎,还连累了那个小哑巴上山来寻她,现在他也要陪她送死了。 她真的知错了。 她好害怕。 想回家。 …… 卫姝瑶是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 乍然的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晨曦暖意打在窗纱上,模糊看去像是荡漾在碧波的星光。 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小榻上,四周陈设简朴素雅,桌上还点了盏檀香,散着淡淡香气。 “哟,您醒啦?” 长顺从屋外进来,怀里拿了个药箱,笑吟吟道:“这是治伤的药,您随意用。” 长顺明白,这姑娘虽然今非昔比,可主子既然把人带了回来,他总得好生照顾着。 “有劳了。”卫姝瑶稍稍颔首,小声应了。 长顺望着她瑟缩的样子,不由得生出慨然。 去年除夕夜宴,这位公府贵女坐在皇后身侧,尚是所有人仰望的苍穹明月,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宁王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然,世事难料呵。 那明月终究是坠落入尘,成了太子的掌中雀。 “姑娘好生歇着,咱家不打扰了。”长顺眯眼一笑,忙不迭地出去了。 见他走了,卫姝瑶正要下榻,却察觉一道森冷目光淡淡扫了过来。 谢明翊负手立在门前,眼中冷意令人心悸。 卫姝瑶骤然一退,几乎将所有力气都倚靠上背后的墙壁。 他何时进来的? 卫姝瑶悄悄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小声开口:“今日,多谢殿下相救。” 嗓音沙沙的,还带着些鼻音,听起来格外委屈。 谢明翊踱步进了几尺。 他身量甚高,黑狐大氅披在肩头,挡在前面像一堵墙遮住了所有日光,让她惶惶不安。 被子被有些大,她心惊胆战地拽了拽,将自己又裹得更紧,像一只窝在雪洞里受惊的小狐狸。 谢明翊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眸光在她额上的伤口上掠过时,微顿了一下。 “孤给你三日时间,你可在东宫安心画图。”他淡淡开口。 “北线战事吃紧,三州百姓危在旦夕,想来卫七姑娘不会故意拖延,三日足够了。” 他声线平淡,极少有情绪起伏,听上去却并不温和,反倒像是带着凉意的玉石。 这是答应了她的交易了? 卫姝瑶心中惊讶,虽说她确实熟知那张舆图,但提出画堪舆图只是权宜之计,她实则并无十分把握说服谢明翊。彼时那样的情况下,哪里还顾得上深思熟虑,只是想争一点转圜余地。 等等,他说什么,东宫? 这里是东宫! 卫姝瑶吓白了脸。 她不过是想拖一拖,万万没想到谢明翊应了她的条件,却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有何异议?”谢明翊没有错过她这一丝错愕,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漆色黑眸仿佛一眼看穿了她。 他慢悠悠问:“难不成,卫七姑娘是故意诓骗人的?” 卫姝瑶慌忙摇头,“我岂敢欺瞒殿下。” 她的确见过那份舆图。 那是十三岁时,她借着生辰宴,缠着父亲进了他的书房。她在最高的架子上打开了一个锦盒,以为是缴获的藏宝图,趁着父亲没发现,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牢记在心。 回去后,她悄悄问兄长,才知那是不能提及的三州舆图。 所幸她自幼便过目不忘,在这性命攸关时竟成了她最后的护身符。 卫姝瑶浑身绷得愈紧,嗫嚅道:“……殿下思虑周全,我必当竭力。” 她没有细想谢明翊是如何带她回了东宫,她现在只想赶紧离他远远的。 ——他看她的目光,又冷又凉,冻得她骨子里都发毛。 谢明翊没有多话,甚至未曾多给她半分眼色,便拂袖离去了。 等他走了后,卫姝瑶绷着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赶忙扯开了被子。 她浑身汗出如浆,早已浸透了里衣,额头刚结的痂又裂了,疼得她小脸苦巴巴的。 她摸索着从药箱取出个药罐,沾了药膏胡乱涂了两下,疼得龇牙咧嘴,又剧烈咳喘起来。 卫姝瑶从怀里摸出个玉瓶,颤着手倒出颗药丸吃下,才勉强缓过气来。 寻常她最怕吃这药的。这药入口后苦涩异常,舌根上的苦味整日都不会消散。但现在矫情不得,卫姝瑶暗自咬着牙,又吃了一颗。 她幼时体弱多病,染了几次风寒都咳出血来,父亲特意找名医给她配了这药,常年服用从未离身。 父亲……卫姝瑶一时恍惚,思绪又回到了三个月前。 九月,宫中为徐贵妃大肆操办生辰宴,皇帝更是在太极殿设宴款待群臣,以贺贵妃芳诞。 宁王正是在这场盛宴上骤然发难,挟持了皇帝。兵部尚书邓衍随即领兵入宫,将贵妃及内外命妇软禁为人质,以令关外诸位武将不能轻举妄动。 那时河州刚刚失守,太子自请亲征,正欲领兵北上。收到疾报,太子率军疾驰六百里,夜渡冰河折返回京,及时入宫救驾,才平息了这场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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