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无数次看到长姐跌入祁兰河里,溅起滔天血海。他无数次一跃而下,想拼死拉住飞坠而下的身影。 可每次指尖将将触及,便又惊醒。 长姐她那么好,怎能为了他…… 她才是这世间最万丈光芒的骄阳啊。 “别恨自己,小钧……不要恨……”那近乎叹息的温柔声音,在他耳畔呢喃了这么多年。 要他别恨自己,那要他怎样? 他不止恨自己,他更恨所有与此相关之人。他等自己羽翼渐丰,为颠覆这王朝等待了十四年。 谢钧眼尾滑落清泪,忽然哽住,竟不知自己苦心孤诣十四年到底换来了什么。 他日夜想扼杀的种子,竟是长姐的孩子。 其实种种迹象他早已有所猜测,只是不愿深挖。抑或是,不敢面对。 好一个造化弄人。 “小皇叔?……谢钧。” 有人唤了他两声。 谢钧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倒映出一袭绯色衣裳。 他恍惚中几乎以为是长姐,待他瞧清楚了,眼前人只是肩披着与长姐一样绯色披风,即便面容七八分相似,一身气势也与长姐不同。 谢钧望着谢明翊,将喉中血味咽下去。 身下野草被风刮得簌簌乱响,耳畔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远处山峦寂静,风过时带起一阵凉意。 谢钧听见谢明翊平淡开口,问:“萧家军虎符何在?”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沉稳平静,仿若只是问他今日天气如何。 谢钧面朝碧蓝苍穹,深深吸了一口气。涿野夏日清晨空气微凉,刺得他一阵咳嗽。 “你少打主意。难不成,你说自己是世子,本王便要信?”谢钧自嘲地冷笑,“本王有这么蠢?” 他话未落音,谢明翊忽然拎起手中长剑,凌厉一剑朝他面门而来。 谢钧闭上眼,整个人绷紧了身子。他察觉到谢明翊出招的杀气,内心却倏然平静下来,好像等待这一刻解脱已经太久。 他等着他的侄儿,也是他最敬重的长姐之子给予他致命一击。 但那剑尖裹挟着戾气,却最终落在他耳畔的青丝之上,擦着他面颊而过。 谢钧闭着眼,听见谢明翊嗓音凉凉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小皇叔,你这命是我母亲救下来的,终究该归她处置。” 谢钧察觉谢明翊拿走他袖中虎符,而后离去。 起先那脚步声有些慢,而后越来越快,声音很快消失在旷野之上。 谢钧不知躺了多久。 直到邓衍奔到他身前,将他扶了起来,命人给他包扎伤势。谢钧一把推开他,自己踉踉跄跄地朝河畔走去。 “仲衡!”邓衍在他身后大喝,“你去哪里?” 谢钧恍若未闻,走到河畔边,停住了脚步。 “仲衡,你图谋多年,当真甘心就此把皇位让出去?”邓衍追了过来,想要拉住他。 潺潺流水穿过荒野草原,日光映得波光粼粼。 谢钧望着倒映在水中支离破碎的影子,仿佛成了一尊泥塑。 他突然转身,用力推开了邓衍。邓衍毫无防备,退了两步,又上前道:“即便他真的是昭宁世子,他也不是皇室嫡亲血脉,他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你才是唯一……” 话音未落,谢钧猛地抬头,泛红的双眸中闪着怒意。 他呼吸急促,双肩抖动,捂着胸口的手微微发颤,忽地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仲衡!”邓衍大惊失色,就要上前扶他。 谢钧顿了顿,唇角扯起一丝凄凉的笑容,望着邓衍的独目,轻声道:“姨丈,你知你被剜去的那只眼,早已坏了多时吗?他让人给你去了,倒保全了你的命。” 邓衍霎时身形定住了。谢钧推开他,慢慢迈步离去。 “仲衡!”邓衍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冲着谢钧的背影大喊。 但谢钧没有再回头,脚步蹒跚,身影终是消失在旷野边际。 这天夜里,卫蒙拉着卫姝瑶再三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姝瑶也不知从何说起,胡乱编了几句。说着说着,干脆转到天门关之役上,想分散父亲的关注。 “你和魏谦一起去了城墙御敌?”卫蒙难以置信,似是觉得眼前娇弱的女儿十分陌生。 他很快又板下脸,“也太不象话了,多危险吶!” 只是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指责,反倒有两分骄傲。 卫姝瑶撒娇地晃了晃父亲的胳膊,笑得很甜。 “婵婵,你以后如何打算?”卫蒙犹豫半晌,又问,“即便他是长公主的孩子,他也是要当皇帝的……”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怕惹得女儿不高兴。 “父亲,这种事怎能女儿家来说?”卫姝瑶笑起来,眸子里却满是坚定,“但,我信他不会负我。” 卫蒙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下去好生歇息。 卫姝瑶离开父亲的营账,远远就看见沈兴良领着陆青婉等在不远处。 “萧五哥如何了?”她走过去问。 看到她,陆青婉焦躁的面容立即有了笑,“他服了药睡下了,沈将军说不能把他带回去,我也不想去萧家,就先把他扔在你们这儿。” 卫姝瑶知道她的小算盘,听着也笑了起来。萧知言留在这边,陆青婉就能过来多看他几次。 “沈将军。”她又转向抬眸远眺的沈兴良,“您在看我兄长什么时候回来吗?” “只是不知萧迎性命是否堪忧而已。”沈兴良一面回答她,一面仍盯着黑夜外忽然亮起的一条火光,沉静眼眸中的担忧略松了两分。 卫姝瑶忽然开口,轻声道:“沈将军,昔年我兄长确实去圣上面前恳求过多次,您在诏狱差点被打死那天,他甚至不惜想要下跪去求徐瞻。” 沈兴良全身一僵,倏地将视线挪过来。 “是父亲大声叱责,将他差点弯下去的身子用力拽了起来。” 卫姝瑶回忆往事,有很多细节其实她不清楚,只把依稀记得的几件事说了。 “……后来您昏迷不醒,也是父亲托罗淮英给您送去了药,又让他买通诏狱的人,让他们对您多关照。起初,皇帝想把您流放去岭南一带,父亲联合陆太傅故意谏言,所以最后您去了肃州。” “他说您曾誓扫北狄,去北边也算能一酬壮志。”她声音很轻,却如阵阵磬响敲击在沈兴良心中。 “这些我本该早点告诉您,可当初即便我说了您大约也不会信,反倒觉得我是替他们开脱。我知我父亲当年对不住您,为保英国公府与您割席,但他从未想过加害您。”卫姝瑶声音慢慢淡下去。 “至于我兄长,他始终视您为友,心中不曾疏离。” 卫姝瑶视线越过沈兴良的肩膀,看见不远处骑马的一队人影已经临近。 等那马蹄声到了营地门前时,她才听见一直沉默的沈兴良缓声开口。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奸佞不如斩奸佞。”他声音平淡,眼睛里却涌动着说不清的情绪。 卫姝瑶笑着的眼眸里也有点酸意,附和说:“确实如此,后来我们也这么想。” 她行了个礼,转过身,朝着回营的那一队人马疾步过去。 沈兴良紧攥的手用力地收拢,又慢慢松开。 他望着飞奔上前扑进谢明翊怀里的卫姝瑶,视线往旁边挪,看了看谢明翊身后的卫鸣。 卫鸣恰好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冲着卫鸣稍稍挑了挑眉头,一如当年每次卫鸣回营后与他碰面时那样。 卫鸣怔愣住,脸上忽地也笑了起来。 沈兴良转过身,准备离开。他突然听得身边的陆青婉小声开口,“沈将军,我也想领兵打仗。” 沈兴良侧目,对她翻了个白眼,板着脸说:“你父亲让我看着你别闯祸,不是让你去送死。” “哦……可我想留在北边。”陆青婉一步三回头。 沈兴良忍不住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以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告知她:“等太子登基,你就可以回家了,自己去和你父亲说。” “什么时候?”陆青婉问。 沈兴良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牵着卫姝瑶走进营账的谢明翊,看他身影消失在帘后。 他沉声道:“快了,等崀山这场仗打完。” 又过了两日。 这天夜里,谢明翊卸去身上战甲,梳洗沐浴过后,回到营账里,就听见哒哒的脚步声。 他唇上扬起笑,将手里的卷册放下,坐正了身子。 卫姝瑶提着裙摆,快步朝谢明翊跑过去,然后扑进他怀里。 “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这几日好好歇息吗?” 谢明翊揽着卫姝瑶,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心里莫名一紧,怕她撒娇。 “因为我想你呀。” 卫姝瑶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朝他笑得柔软又明艳,秋水盈盈,能勾走人的魂儿。 谢明翊喉中发紧,就怕她这般模样。 他心知自己需得极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深嗅她发间香气。 “你父兄皆在营地,如此不妥。”他慢悠悠开口。 “可我真的好想你……” 卫姝瑶轻拧眉头,瘪着嘴,故作抱怨,嗓音软糯地说:“你忙了两日了,我一直乖乖呆在营地等你,可你回来也不抱抱我。” 谢明翊唇角弧度上扬,用指腹轻柔摩挲着她的脸,“那抱个够,再回去。” 卫姝瑶面上倏地漾开笑容,脱了鞋上榻,背靠着谢明翊在他怀里坐下来,任由他从身后将自己圈住。 谢明翊双手从她臂下穿过,搂着她,面颊和她脸颊相贴。 他身上熟悉的热意裹住她,令她感到无比心安。 “外面的事务都处理好了么?”卫姝瑶随意瞥了一眼他看的书,问道。 “慎王许是受惊不小,加之原本旧疾突发,一直半睡半醒的,我命人送他回天门关了,让云舒守着。萧迎没有大碍,只是旧伤未愈有点发热,军医给他诊治过了。” “萧五郎纯粹是饿成那样的,但也奇怪,旁人饿了这么几日早就病倒了,他竟只是虚弱无力而已。” 谢明翊声音缓缓,将处理完毕的事情一一说与卫姝瑶听。 卫姝瑶听到这里,忽地低低笑出声来,“萧哥哥那是自幼就练出来的本事,他年少时总被关禁闭……” 后半句话蓦地被谢明翊用双唇封住了。 “竟还叫他哥哥?”他微微喘息,惩罚般加重了唇上的吮咬,翻身将她压在榻下。 卫姝瑶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扳着他肩膀的手慢慢泄了力气,手指只得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随着他的唇逐渐往下,一面轻声喘息,一面求饶。 “郎君,我错了……你别咬了……” 这人忒没脸没皮的,咬得她心尖发颤,面颊也愈加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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