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忘记,昔年不过是和皇后娘娘多说了几句话,圣上便再也不许他出现在皇后娘娘身前,连南下也没有带上他。 就连周秦,也因皇后娘娘帮他诊治过骨折,圣上直接将他调离了暗卫,派去统御御林军了。 他们这位主子,吃起醋来是全然没有半分明君的理智的! 这时,听得那边一声令下,谢钧和储钺各自蒙上了眼,手握长弓,已经开始比试。 罗淮英小心翼翼问了句,请谢明翊移步过去观战。 又等了片刻,才见谢明翊挪了步子,朝着卫姝瑶径直而去。 今日比试蒙眼射箭,准头更为重要,射距便缩短了不少。这处林地本是驻扎帐篷临时歇息的地方,作为比试场地足矣。 比试场地两边乌泱泱挤满了人,众人翘首以盼,紧盯着比试的两人,不敢错过半分精彩。 就见谢钧和储钺几乎同时张臂挽弓,霎时弦如满月利箭飞驰而去,急速射中箭靶。而后,两人又几乎同时抬手接箭,毫不犹豫搭上弓弦,再射第二箭。 箭筒里的羽箭一支支被递上,迅速消耗。 卫姝瑶方才还在胡思乱想谢明翊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也听到了她试探鲜虞敏而夸赞谢钧的话。但此刻见情势胶着,她顿时凝目紧盯着,聚精会神看起比试来。 储钺挑衅谢明翊,卫姝瑶心中也有恼火,可她亲眼见了储钺箭艺,心知此人箭法确实卓绝惊艳,绝非信口开河。 她只知谢明翊甚少用箭,也不知他箭艺到底如何。眼下更生焦虑,担心若是储钺赢了比试,定然会再开口挑衅,届时要怎样才能护住大魏脸面和帝王威严。 于是,便愈发关切起比试结果。 正是屏气凝神之时,卫姝瑶手指倏地被人握住,一把拢进掌心里,攥得她指上发疼。 卫姝瑶疼得低呼一声,正要看看是什么硌得她针扎般疼,刚侧眸就撞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清冷漆眸。 她脸上笑意顿了顿,察觉谢明翊眸色阴晴不定,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莫名叫人觉得脊背发凉。 卫姝瑶心中一咯噔,便知他定然是听到了自己夸赞谢钧的话。可她那时候不过是为了气一气鲜虞敏,也为了试探,她也没做亏心事吶? 更何况,她只是陈述事实。谁人不知,宁王谢钧骑射源自长公主教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年时就已凭借卓越的箭艺博得一片盛赞。 那时,谢明翊才刚学会走路呢。他犯不着和自己的皇叔较劲吧? 应该……犯不着吧? 卫姝瑶挺直了脊背,坐得端正,悄声问谢明翊,“你看谁的胜算大?” 谢明翊未看她,只低低应了声,“不知。” 卫姝瑶微蹙眉头,听得他冷淡语调里的别扭,就知他必定是在闹脾气。 她左思右想,尽管脑子里掠过几次“他醋了”的想法,却很快又否决掉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可能因她与谢钧多说了两句话就吃醋成这样? 连平日里睿智沉稳的帝王颜面也不要了,就这样大大咧咧在群臣面前摆着张臭脸? 卫姝瑶暗自颔首,唔……必定是有让他更烦心的家国大事。 她这般作想,就准备好生安抚下谢明翊,便把另一只手也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裹住他的手。 谢明翊浑身一僵,攥着她手的修长手指紧了紧,又松开两分,任凭她的柔荑包裹着他宽大炙热的手掌。 趁着他神色慢慢松弛,卫姝瑶将谢明翊的手指悄悄掰直了,很快就知道了一直硌着她手的异样是什么。 谢明翊的指缝里满是杂草松果片,甚至还有松针扎进指缝里,刺得指下发红。 他好端端地,去掘地三尺干嘛? 卫姝瑶明艳面容顷刻间沉了下去。 这时,第一场比试已经结束了。周秦上前去数了环数,高声将结果告知众人。 “第一局,平。” 卫姝瑶听见云舒倒吸一口冷气,似是颇为震惊。 “这位储统领有点本事,他竟能和宁王殿下打成平手。”萧知行站在云舒身后,稍稍颔首:“他看起来不像是自学成才,应是有大师指点过。” 斜对面的鲜虞敏听见了,昂首挺胸,朝他们扬了扬下巴,道:“我就说储钺不会输!” 卫姝瑶没空理会这些纷扰,她胸口积郁了点浑浊,让她感到沉闷。 趁着途中休息,卫姝瑶微微眯眼,朝罗淮英扫了道眼风过去,“罗指挥使,你过来。” 她暗自琢磨,以谢明翊的性子,就连杀人也颇为讲究利落,怎会在狩猎中弄得这般狼狈? 大约只能是遇上了和她相关的事情,令他一时分心。 难不成……有人去他耳边嚼舌根子,也说鲜虞敏那样的话? 卫姝瑶眸色愈发冰凉,觉得自己猜对了。 她看向罗淮英,倏地摊开掌心,指着谢明翊指缝间的伤痕,冷笑问道:“你们随侍圣上,就是这样护驾的?竟连圣上受伤都不禀报本宫,好大的胆子。” 她刻意捏了皇后的腔调,摆出几分严肃,冷声道:“护驾不力,你自去领罚。” “禀皇后娘娘,圣上不曾受伤……”罗淮英支支吾吾,总不能说是圣上自己生气弄成那样。 “你走罢,朕并无大碍。”谢明翊慢吞吞发话,摆了摆手。 罗淮英慌里慌张地行了礼,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周秦那边跑去,帮周秦张罗比试的事去了。 比起被皇后娘娘惩戒,他更担心被新帝直接灭口。 等罗淮英行远了,卫姝瑶才垂下眼,神色不悦道:“你放他走干嘛,见你受伤我心疼得不行,又不知是怎么回事,好歹叫他留下来给我说清来龙去脉。” 她话音才落,就听谢明翊嗓音低沉地问道:“你紧张比试结果,哪有空关切我受伤?” 说着低垂了眼眸,慢腾腾抽出了自己的手,搁置在膝盖上。 卫姝瑶顿时一愣,忍不住腹诽这厮果然是生闷气了,若是原先她还会哄着追问,可如今都成婚了,她还得那样哄着他吗? 她也不知谢明翊究竟生的什么闷气,总不至于只是单纯吃醋。 ……不至于吧。 随后她又想,是不是今日一直忙着招待白狄使臣,他累了,哪里不舒服? 念及至此,卫姝瑶顿时生出心疼,悄悄又拉过谢明翊的手。 “疼不疼啊?”她小声问。 谢明翊微微掀起眼帘,看着卫姝瑶,眼眸幽深。 卫姝瑶以为他要冷言冷语推开她,却不料,他忽地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眸,低低地应了一个字。 “疼。” 卫姝瑶缓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声极轻的疼里面回过神来。 他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被生剜腐肉都不说疼的男人,居然在她面前说松针扎得疼? “你弄伤了,也不告诉我怎么回事,还自个儿生闷气……”卫姝瑶本着哄一哄他,特意放软了声音,“我给你把这些挑出来,你忍一忍啊。” 谢明翊眸光微澜,似有水波轻漾开来。 他默了一瞬,随即乖乖递过手去,让卫姝瑶给他挑出指缝间的杂草和松针。 “我知你这段时日政务繁忙,还得抽空招待白狄使臣,必定是累坏了,我也帮不上忙……你夜里又回来得晚,我总是熬不住就睡着了,下回我一定等你回来,陪你说说话再睡。好不好?” 卫姝瑶拿了干净的绣帕,一边专心挑着他指缝间的脏污,一边柔声哄他。 见她垂眸一丝不茍的认真模样,听着她软糯的嗓音撒娇般哄他,谢明翊全身都舒畅了不少,先前一直淤堵在胸口的烦闷也开始慢慢消散。 他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松开了手指,唇角也不似先前那样耷拉着,往上勾起一点极浅的弧度。 卫姝瑶见他神色逐渐松弛,心里松了口气,道:“王姬那事我已经查探清楚了,她并不是爱慕宁王,不必赐婚了。” 说完,她把已经挑干净刺的修长手指放下来,正要转过身去。 谢明翊忽然伸出手臂,将她一下揽入怀里。 他眼眸幽暗,低声问她:“今日你与小皇叔到底说了什么?” 卫姝瑶眯起眼,狐疑地问:“你是为这事生闷气,不是因为国/事繁忙?” 谢明翊薄唇轻抿,没有应声,沉默好半晌,才略带愠怒地应道:“近来确实政/务繁忙,但不至于令我倍感烦扰。” “那……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令你倍感烦扰?” 谢明翊默不作声,揽着她腰肢的手却又收拢两分,低声反问:“你与小皇叔今日走动未免过于频繁,就不怕旁人如何作想?” 卫姝瑶愣愣望他半晌,最后禁不住莞尔,醍醐灌顶道:“我当是什么大事惹得你这样,原是这个。” 见她光是笑,也不解释,谢明翊垂眸落在娇艳的面容上,眉头微蹙,心里的烦闷倏地又蹿了上来。 他忽地抬手,将卫姝瑶拎了起来,而后让她侧坐在自己双膝之上,单手箍住她的腰肢,微眯起眼眸,盯着她。 卫姝瑶被他这突兀的行径惊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沈奕!你……”她左顾右盼,面色霎时飞起红晕,“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你不能这样。” 她只能将声音压得极低,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可腰上的力道骤然又紧了两分,她被搂得甚紧,几乎快贴上谢明翊的脸颊。 “今日我与宁王没有说闲话,你大可问云舒和萧家公子,他们一直在旁的。”卫姝瑶知道他是真的醋了,耐着性子安抚道:“储统领故意挑衅你,我猜想背后或许另有隐情,才故意夸赞宁王,那些话只是为了试探王姬。” 虽是盛夏午后,但深山林荫之中仍有凉意。卫姝瑶却觉得贴着他,面颊越发泛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 她伸手去掰他的臂弯,娇嗔道:“快放我下来,叫群臣看见成何体统?” 潋滟眼波流转,仿若渡来绵绵情意,莫名叫谢明翊喉间发紧。 他嗓音染上了暗哑,低沉道:“婵婵,你都不曾那样夸赞过我。” 卫姝瑶怔怔听着,反应再迟钝也听出了浓浓的酸意,但心里却溢出了丝缕甜意,甜得她唇角都不自觉扬起来。 她咬了咬唇,才略微羞赧地凑在谢明翊耳畔,柔声柔气道:“婵婵的好夫君,博学多才智勇双全,高风亮节扶危济困……” 她将一时脑中想到的溢美之词絮絮叨叨念了个遍。 还没全说完,忽见谢明翊扯开护腕,抬起袖摆,将宽大的袖摆尽数展开来,挡在她面前。 卫姝瑶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 谢明翊便蓦地低下头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顷刻间,她几乎感觉自己脸颊的热意要将自己炙烤熟了,声音发颤:“你、你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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