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应再与她走近。 谢明翊重新闭上了眼,缓缓入眠。 可长夜漫漫,他总是想起梦中小姑娘甜甜唤他的声音,好像又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清甜香气。 第二日晨曦微亮,康伯领着人来寻谢明翊时,发觉他正在小院里练剑,眼下一片乌青,瞧着应是没睡好。 “沈小将军,老爷担心你这回伤势过重,寻了个小厮来照顾你。”康伯命身后的少年上前。 谢明翊眉梢微挑,收了剑,随后转头看到康伯身后衣衫褴褛的少年。 他蹙眉,沉声道:“我不需要服侍的人。” 不等康伯出声,那少年已经仓皇跪了下来,拼命磕头道:“小人手脚麻利,又听话又能干,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求大人留下我。” 谢明翊心生诧异。 康伯凑在他身边,小声道:“这人原是宁康伯府九姑娘院里的杂活小厮,九姑娘去世后,宁康伯大发雷霆,狠惩了仆从,小厮丫头们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发卖了,只剩下这孩子。将军觉得……这案子或能从此处突破,想法子将人弄了回来。” 谢明翊眉心拧得愈紧。 等康伯走了许久,那少年仍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谢明翊一语未发,仰头望天。 乌云蔽日,天色沉闷得随时会压垮下来。 半晌后,他才伸手拽住了那少年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对方年纪虽然和他相仿,却骨瘦如柴,身子轻飘飘的。谢明翊毫不费力地将他拎进了屋子里。 “去打水,把身上的伤处理了。若是饿了,自己去后厨做饭。”他淡淡开口。 少年怔愣了一下,不知他怎么看出自己身上有伤。 他低下眼,连连点头,瑟缩地往后门走去。 谢明翊刚走出门,听到少年的痛呼声,又回过头来。 他抿了抿唇,走回去,抬眼却见那人脸色发白,全身抖个不停,摇摇欲坠。 谢明翊眉头轻跳,俯身查看。 少年破烂的衣衫下,身上伤痕交错,鞭笞、烫伤、刀割等新伤旧痕重迭,瞧着触目惊心。因他实在瘦骨嶙峋,肋骨分明,皮肉松松垮垮地盖在骨架上,格外心惊。 谢明翊眸光微沉。 少年蜷缩着指尖,正用掌心夹着帕子,笨拙地擦拭腿上的血痕。 谢明翊这才发现,他的指甲已经被悉数拔掉,碰了水愈发显得血肉模糊。 见他折返回来,少年仓皇低头,连连后退,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谢明翊沉默了一瞬,淡淡开口:“去那边坐着。” 少年回过神来,立即退到一侧的长凳上,安静坐下来。他本想开口解释,说自己绝对不会再痛得叫出声来,只求不要赶走自己。 可下一瞬,却见谢明翊伸手拧了帕子,抬手来给他擦伤痕。 谢明翊擦完他身上的伤,又拿了药来,轻车熟路地给他上药。 约莫是伤口剧痛,少年的唇咬得甚紧,却始终一声不吭,鬓角全是冷汗。 谢明翊睨了一眼,将药罐子扔过去。 “你身下血味更浓,早些处理,否则难以痊愈。”他嗓音平淡,像是司空见惯。 却见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谢明翊懒得理会,他走到水盆前,手指浸进冷水里,仔仔细细地搓洗手上的血味。 等他洗净了手,仍不见对方有动静,他正要走出去,却见少年低声开了口。 “我用不着这个了,身下的伤再也不会好了。” 少年拿着药罐的手轻颤,沉默了许久,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谢明翊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又极快地敛去。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低声回话,“我不知自己原本的名字,他们给我取的名叫仁善。” 谢明翊嘲讽道:“就宁康伯府做的这等龌龊事,也能叫仁善?” 少年垂着头,攥着手里的药罐子,眼睛有点发红。 谢明翊盯着他满头乱糟糟的头发,越看越觉得不顺,走到柜前翻出一把剪刀。 少年浑身紧绷,不自觉发起抖来。 谢明翊淡淡解释,“想跟着我可以,总要拾掇干净了。” 他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揪起少年被灼烧过的脏污头发,大剪落下,剔了个干净。 “行了。”谢明翊用冷水给他擦干净了脑袋,吩咐到:“这几日就在这小院里,别出去叫人看见。” 少年大大的眼眸满是疑惑。 谢明翊冷声嗤笑,“想死,现在就可以出门。” 少年连忙拼命摇头,“一切都听大人的吩咐。” 等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谢明翊拎起剑,转身出门。 直到这时候,少年才敢畏畏缩缩地悄悄抬眼看谢明翊。 他第一次看清谢明翊的模样。 长眉如墨,漆眸似星,笔挺的鼻子,薄唇始终轻抿。虽是一身简朴劲装,却姿态傲然,令他一瞬自惭形秽,本能生出了敬畏之感。 “以后,你就叫……”临行前,谢明翊脚步停顿了下,冲少年抬了抬下巴。 “崔长顺。” 少年愣了半晌,直到谢明翊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才慢慢回过神来。 日光从窗外投落在他身上,灼目的光线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暖风中,他声音低哑,“崔……长顺?” 长命百岁,顺遂顺意。 是极好的名字。 崔长顺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地挖着软糯甜粥,大口吞咽,眼泪却大颗落了下来。 这是谢明翊出门前,亲手给他熬的。 这日晨起后,卫姝瑶刚准备出门去学堂,就被告知学堂暂且停课了。 “听闻昨夜又出了案子,凶徒杀害了宁康伯府的一个婢女。”宝月心惊胆战地回来告诉卫姝瑶。 如今京中人心惶惶,遑论世家贵女们,连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也几乎都不出门了。 卫鸣养伤多日,身上已经好了大半,听闻此事后特意叫卫姝瑶过去,再三叮嘱,叫她近来少出门。 卫姝瑶轻轻颔首,知道不能再任性妄为。 “只是,怎的又是宁康伯府?”她也心生疑窦。 卫鸣沉默了半晌,道:“那婢女原先是九姑娘院里的,两年前她向宁康伯揭发,说秦绥轻薄九姑娘,宁康伯怒不可遏,这才将秦绥打了一顿赶出京城。” “但罗淮英已经提审过秦绥,他既不会武艺,也有不在场的人证。” “至于两年前的事,秦绥被打断了腿,也依旧咬定自己没有轻薄九姑娘,彼时便有人为他鸣不平,说宁康伯不分青红皂白。” 卫鸣补充道,“对了,你前几日命人给他送银钱,他特意给你回了封信以示谢意,昨日忘了给你。” 卫姝瑶怔愣地接过信,满腹心事地回了自己院里。 她拆开信纸随意看了两眼,果然见秦绥行书笔法清丽,字体俊逸,确实写得一手好书法。 卫姝瑶盯了半晌,再也无法将行书如此隽秀之人和那凶残的歹徒联想在一处。 她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当日误会了他,害得他不仅被提审,还丢了灵山寺的活儿,不免愧疚。 “宝月,你说,我让秦先生来教我书法可好?” 宝月诧异问道:“姑娘,你不是很羡慕沈小将军写得一手好字,一直想请教他吗?” 提及谢明翊,卫姝瑶心尖一颤,莫名又想起他握着自己手背,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画字。 他垂眸认真的模样,历历在目,尤为清晰。 卫姝瑶不由得心跳快了两分,脸上微热。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想明白了,他行书遒劲,不适合女子家。左右我这段时日也不能去学堂了,功课总不能落下。” 宝枝得了吩咐,便出门去请秦绥了。 独留卫姝瑶呆坐在屋里,怔愣出神。 卫姝瑶望着桌上一迭画像,随意翻了两下。 这些画像都是卫蒙送来呈于她过目的,皆是京中名门世家的公子,个个家世显赫容貌清秀。 可落在卫姝瑶眼里,不是嫌弃这个长得太秀气,便是觉得那个生得略粗犷,有人眼睛不够大,有人嘴巴又太宽。 一个个的,连谢明翊容貌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她越瞧越觉得不顺眼,眼前蓦地就想起沈府那家伙。 薄唇鼻挺,眉眼精致,一双清冷漆眸沉如深潭,他生得确是极好看的。 他是她所见识的男子里,姿容最出众的那个。 不过,卫姝瑶印象更深刻的,却是他清傲如松的身姿。即便淡淡睨人一眼,也裹挟着十足的气势。 可她很少见他笑,细细回想,自从七岁结识这人以来,他几乎不曾真心展露过笑颜。 也不知那般琼兰玉树的人物,若是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卫姝瑶陷入恍惚之中,情不自禁幻想起他笑的样子。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晃了晃脑袋,将荒唐的想法赶出去。 学堂停课了,她不能去沈府了。 日后更不可能见到他了。 卫姝瑶心中莫名感到烦闷,将那迭画像胡乱扔在一旁,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索性取了文房四宝,铺展开来。既然决定请秦先生来府里教她,她得先练习练习。 她提起笔,想了想,沾墨落笔,在纸上一点一横缓慢写字。 正是提笔间,仆从来传,说陆家小姐来拜访她。 不等卫姝瑶收起墨宝,陆青婉已经推门快步进了屋子。 “啊呀,瑶妹你可真是勤学好问,一起来就练字呢?”陆青婉笑着俯身下去,指腹按住卫姝瑶想抽走的纸张。 “啧啧,让我瞧瞧你写的什么……” 卫姝瑶脸颊莫名一红,手指染了墨,仓促地伸手去擦。 孰知陆青婉比她更快一步,掌心倏地按下来,一下盖住了她刚写的字。 墨团摁在了陆青婉的手背上。 卫姝瑶轻咳了一声,讪讪收回了手,闷声道:“你怎的突然过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陆青婉笑道:“以往我过来,你也不会问我这种胡话,可见有心事。” 她收回手,细细瞧了瞧纸上的娟秀小楷,认出来是个“奕”字。 “这是谁?”陆青婉当即明白过来,故意拖长了音调,“我听闻你父亲要给你择亲,你赌气离家出走,便是因为这人?” “不是——!” 卫姝瑶神色一僵,劈手就夺了纸张,胡乱揉成一团,攥进手心里。 她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你胡说什么呀……”好半晌,她才憋出话来,无奈道:“学堂停课了,我准备请个教书先生来府上,所以提前练练字。” 陆青婉早已将她羞窘神态纳入眼底,心里有了两分数,笑道:“好了,我逗你玩呢。” “今日且先不学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耍耍。”陆青婉不由分说抓住卫姝瑶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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