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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翊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除了右手仍是难以抬起，其余伤势缓和不少，身上也不再那般剧痛。 谢明翊动了动左手，正欲起身，忽察觉有什么紧紧地依偎着他。 他眸光微澜，凝视着身侧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 他昨夜并非全无知觉，知道是她照顾了自己一整夜。 卫姝瑶眼帘轻阖，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莹白小脸洗净了脏污，愈显苍白。石柱水滴从空中飘落，几颗晶莹水珠落在她的乌发上，顺着鬓角缓缓滑向白皙细腻的脖颈。 谢明翊忽然觉得心中发紧，洞中一切都霎时远去，眼中唯余身侧宛若红莲盛绽的娇艳姑娘，如风雨突来般侵占了他的思绪。 谢明翊一手撑着石壁，兀自挪了挪身子，让卫姝瑶稍稍往他怀中靠拢几分。这姿势并不好受，他还需忍着身上的疼痛，但他岿然不动，就这样斜倚靠着石壁，再次安静地闭上了眼。 不等他陷入睡意，忽地感觉身侧的小人儿动了动。 卫姝瑶揉着眼睛，刚睁开眼，就对上谢明翊那双清冷的漆眸。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望着她的眼神似是柔软了许多。 卫姝瑶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从袖子里摸出个药瓶子，递给谢明翊，“昨夜只给你喂了内服的药丸，你身上的外伤还得处理。” 谢明翊拧眉，正要接过，却见卫姝瑶坐直了身子，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要不……还是我来吧。”她早就知道他右臂受了重伤抬不起来，怕他一番折腾又加重伤势。 谢明翊稍稍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哑声道：“于礼不妥。” 卫姝瑶咬唇不语，垂着眼眸自顾自地动手解开他衣襟的系带。 且不说上次她都已经给他包扎过一次伤，这次又照顾了他这么久，都伤成这样了，还讲究什么礼节？ 谢明翊僵硬着身子，却没有再继续开口阻拦。 卫姝瑶一言不发地把他外裳解开，看到他胸前被石块撞击的一片青紫，目光旋即又落在他肩颈的灼烧处。 卫姝瑶盯着那道血肉模糊的伤，紧紧地咬着唇，眼眸逐渐红透了。 她抖着手把药粉洒上去，红着眼压抑着哭泣的冲动，低低地问：“还有哪里？” 谢明翊默了默，没有吭声。 可察觉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只得轻声说道：“右手。” 卫姝瑶急忙脱去他右手的衣袖，便见他右边胳膊肿得老高，手臂上被锋利石块划出长长一道伤口，从肩部直至手肘，皮肉外翻几欲见骨，煞是可怖。 卫姝瑶呼吸一窒，却不止是因这处伤势。 谢明翊身上有旧伤，她是知道的。那日给他止血时，她手指不小心触碰到过那些疤痕。 但彼时天色昏暗她根本瞧不清，而今篝火旺燃，照得那些早已淡去的疤痕十分清晰。 他过去十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卫姝瑶努力睁着红眼，用力咬紧了下唇，小心把药粉洒上去，手腕却越来越抖。 等重新给谢明翊拢上外裳，她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任凭眼角的泪珠大颗落下。 谢明翊听见身前的小人儿忽地哭了，神色一僵，心底浮起几分不知所措。 “对不起啊，我真的不该连累你……”她低低抽泣，哽咽道：“我该听你的话的，不然也不至于连累你受伤。” 谢明翊听着卫姝瑶抽抽噎噎地说话，极力分辨，才从她含糊不清的话语里听出来，她是在担忧自己。 望着小姑娘一耸一耸的肩膀，他唇边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连带着心底也缓缓淌过暖流。 “我根本不喜欢那姓秦的，我本来留他就是想气气你……谁让你之前一直生人勿近，我想找你教我，你从未理过我……” 听得卫姝瑶打了个哭嗝，谢明翊终于轻轻咳了一声，伸出左手，碰了碰卫姝瑶的肩膀。 也不知是怎么了，卫姝瑶只觉得情绪失控下把心里压抑的话全部吐露出来后，舒畅了许多，一扫阴霾。 她一边抽噎，一边回头，抹着眼泪问：“你、你痛不痛啊……” 却见谢明翊素来清冷的黑眸里柔软不少，唇边噙着浅浅笑意，凝眸在她水洗般的小脸上。 卫姝瑶抬眸愣愣地看着他，又打了个哭嗝。 然后，察觉到他指腹的热意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谢明翊修长的手指抚过卫姝瑶微肿的眼皮，顺着她纤细的长睫慢慢往下，再轻轻地刮了刮她眼尾，温柔揩去她的泪水。 卫姝瑶睁大了眼，一时忘了哭泣，眨了眨朦胧泪眼，呆呆地望着谢明翊。 “哭什么。” 沙哑而低沉的嗓音递进耳中，似是擦着耳垂而过。 并不是错觉，而是谢明翊真的用左手倏地揽住了她的背，令她猝不及防跌进了他怀里。 他温热的掌心贴在卫姝瑶脖颈上，俯身在她耳畔低哑出声，“乖，别哭了。” 卫姝瑶全身僵硬地靠在他胸膛上，脸颊一片滚烫，心口怦怦乱跳得厉害。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且醇厚，让她不自觉地感到耳根发麻，怎么听不够似的…… 谢明翊的手指慢慢移到了卫姝瑶的下巴处，缓缓摩挲。 她睁着眼愣神间，丝毫不知自己这般泪意盈盈长睫颤颤的模样有多惹人怜爱。 谢明翊眸色越发幽深，随即俯身下去，指腹轻抬起她的下颌。 卫姝瑶呼吸凝滞，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闭上了眼。 带着热意又微润的柔软唇瓣落了下来，覆上了她湿润的眼尾。 男人炙热的胸膛和独有的气息裹住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全然忘了呼吸。 片刻相触后，谢明翊松开了她下巴，微微呼出一口浊气，显然有些气息不稳。 卫姝瑶宛若溺水得救的人，深吸了口气，脑袋醉酒一般晕乎乎的。 她羞得满面通红，比方才哭红了脸更觉灼热。 卫姝瑶刚要推开谢明翊，却听得他闷闷地痛呼了一声，连忙又低头查看他胸前伤势，知道自己不小心摁痛了他，心里愧疚登时掩盖过了羞窘。 “没弄疼吧？”耳根子分明红透了，神情却又是满满的担忧。 卫姝瑶刚要起身，忽地被谢明翊紧紧握住了手腕。 谢明翊嗓音低沉地开口，“婵婵，你为何……” 卫姝瑶急急打断了他的话，“你、你再歇会儿，我去看看雨停了没有！” 她慌了神，想要把手抽出来，可他却攥得甚紧。 他眸光幽深，唇角笑意浮起，声调沉缓道：“婵婵方才……是为我哭吗？” 卫姝瑶与他对视，听他发问心底一颤，越发慌张了。 “不是！” “我怕你死了，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她佯装镇定，抬起下巴，发颤的声音却出卖了自己，“再说你救了……” 闻言，谢明翊目光紧锁着卫姝瑶，握得她手腕更紧了。 卫姝瑶咽了咽口水，尽力忽视自己面颊的滚热，用力掰开他的手，越发焦急道：“我、我听到马蹄声了，必定是有人来寻我们了，你快松手……” 这时，外面果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卫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婵婵！你在哪里！” 听到兄长的声音，卫姝瑶彻底慌乱了。可不能叫兄长看见谢明翊拉住了她的手！ 眼看石洞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姝瑶几乎能看清兄长的轮廓，紧张得心跳快失控。 她忙低声回道：“我确实因担心你才哭的，你这回伤势很重，得好生养着。” 谢明翊唇角挑起一丝笑意，漆眸眼底有涟漪荡开。 手上桎梏骤然一松，卫姝瑶极快地站起身子，掸了掸袖摆，转头疾步朝卫鸣奔去。 等卫姝瑶回到营地，已是午后。 得知秦绥已经被烧死，宁康伯涉嫌故意纵火烧山被罗淮英拿捏住了把柄，卫姝瑶总算松了口气。 下山的路上，卫姝瑶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 九姑娘心仪秦绥是真，可秦绥轻薄九姑娘也是真。他一直小心掩饰自己会武艺的真相，又在回京后痛哭流涕和九姑娘解释自己昔年恶行，九姑娘信以为真原谅了他，孰料宁康伯为之与她起了争执失手打死了她。正逢京中出了连环案，宁康伯见私下没有机会杀了秦绥灭口，索性一石二鸟将此案栽赃到秦绥身上。 至于宁康伯其他劣行，想必罗淮英和沈兴良等人不会放过这上好的机会。 卫姝瑶心里的石块落地，稍作休整后，便想悄悄去谢明翊营账中探望他。 那边军医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卫姝瑶不便过去，只得对宝月吩咐道：“去拿这次带上的各种药物，外敷内服的，全送过来。” 宝月正要离开，卫姝瑶又喊住她，“且慢，再备些吃食给沈小将军。不要辣、不要酸、不要发物……唔，明日再把我库房的人参鹿茸取来给沈小将军。” 宝月禁不住笑了笑，“姑娘还有什么要给沈小将军的，一并吩咐了，方便奴婢只跑一趟。” 英国公府上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极好的，可卫姝瑶却觉得犹自不够，想不出什么能再给谢明翊。 “我想去瞧瞧他。”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道：“你给我盯梢。” 卫姝瑶清了清嗓子，道：“一则他救了我，我得对他好点儿。二则，我是和青婉打了赌……总之，你别多想。” 宝月连忙颔首，抿唇笑而不语。 主仆二人行到另一侧的营账处，却见那边一片漆黑，谢明翊竟是不在帐中。 再一细看，就见谢明翊站在不远处的溪水边兀自发愣。 卫姝瑶神色微变，立即吩咐宝月在原地等着她，自己匆匆跑了过去。 谢明翊早已察觉有人过来，蓦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帘。 浅淡月色中，却见一道娇小身影朝他奔来。 她不似寻常装扮，脂粉未施，一身月白衣衫，与平日的明艳大相径庭，温柔清丽，叫他莫名心中发紧。 “你不歇息着，在这里吹风作甚？”她悄悄问他。 谢明翊并未作答，只是凝眸盯着她。 仿佛被他深沉的眸色攫取一般，卫姝瑶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脸颊不自觉又有些发热。 半晌。 谢明翊才缓声道：“等人。” 他分明离自己尚且有三步之距，可那双晦暗的黑眸在月色中熠熠生辉，似是凝固在她身上。 卫姝瑶这才反应过来，他等的人便是她。 “沈奕，你既救了我，我可以允诺你一件事，但凡我能做到必定竭力而为。”她不自在地挪开目光，觉得四肢都有点儿僵硬，所幸月色浅薄，她想对方应该看不清自己羞赧的面色。 谢明翊立在原地，望她良久。 久到卫姝瑶以为他根本没听清自己说的话，正要再说一遍时，听得夜色中传来低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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