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她警觉地抬眼,手里的笔停了下来。 谢明翊垂着眼,浓密长睫在下睑处投下阴影。 他唇角微压,眼里没有了疏离的笑意,柔和的暖光将他的眉眼染上暖意,反倒显得更温润些。 卫姝瑶莫名觉得,他这模样有点眼熟。 像她小时候养的小狗,受了委屈来找她撒娇的时候。 她忙把这种荒谬的想法丢出去,上前打开了门。 “殿下站在这里,不冷么?”她先开了口。 殿外冷风吹进来,吹得她额前散落的青丝扬起。她的面容有些苍白,在黑夜里愈加亮眼。 亮得像是黑夜里唯一的光。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眼神有点奇怪。 谢明翊盯着她看了会儿,垂下眸子,低声道:“笔上的墨,染黑孤的衣裳了。” 卫姝瑶怔了一瞬,才发觉自己是拿着笔过来的。 笔尖上的墨滴落下来,把谢明翊那件月白的衣裳染成了山水画。 她慌忙将笔收回去,急急后退。 然后又想起什么,想伸手去擦那团污渍。 刚弯下腰,指腹就碰到了他的手背,热意灼人。
第8章 吃糖(修) 谢明翊将她的手挡住了。 只是碰了一瞬,他就立即把手收了回去,径自走过她身边。 他走到案桌前,拉开椅子,顺手从笔架上拿了支崭新的狼毫笔,慢慢点着图纸上的城池要塞。 椅腿拖出时的碰撞声,惊得卫姝瑶眉心一跳。 她不太想靠近谢明翊,垂着眼,特意绕了半圈,才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笔搁上了砚台。 谢明翊在桌前俯视了片刻。 灰黑渐变的笔尖落在白纸黑画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卫姝瑶只觉得像是点在自己心尖上,慌得她心悸。但凡他的手指停顿一下,她也被吓得屏住呼吸。 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夫子检查学业的时候,忐忑不安。 她抿紧了唇,僵硬立在桌前。等得久了,终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目光落在谢明翊精致的侧颜上。 他本就容貌不俗,一身墨染白衣,气度非凡,像是天生的天潢贵胄,又因着身在高位浸染出的威势,愈加矜贵傲然。唯有蹙眉低眸时,他露出的眼神,才让她察觉到几分熟悉。 卫姝瑶莫名生出错觉,总觉得他和记忆里那沉默的少年郎不太一样。 他真的就是过去那个沈奕吗? 这可笑的想法转瞬即逝,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约莫是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了。 那张脸,她怎么可能认错。 “去开门。” 一句淡淡的嗓音将卫姝瑶从飘忽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这才听见有人轻叩了叩门,卫姝瑶连忙把手里的笔搁下,小跑着躲去门外,接过长顺递上来的手炉。 “殿下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动了动唇瓣,轻声问。 长顺手里还拎着个食盒,也一并塞给她,才小声说:“殿下在干元殿用的晚膳,回来后瞧着就不大痛快。” “卫姑娘,您瞧,要不劝劝殿下,再用点什么?”长顺叹了口气,“最近政/事繁忙,殿下又要盯着诏狱那边,又要安抚群臣,还得操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长顺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卫姝瑶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 担心她是假的,担心她手里的舆图才是真的啊。 “知道了,可我也只能是随口劝劝……”卫姝瑶脸上现出难色。 长顺眼睛一下明亮起来,笑道:“哎,只要劝劝,哪怕陪殿下说说话也行。” 卫姝瑶叹了口气,拿着食盒回了屋。就见谢明翊正拿了张白纸,执笔画着什么。 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他行书换纸时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坐在桌前,身形挺直,肩上落了层薄薄的烛光,像一片残阳斜晖。 卫姝瑶怔愣看着谢明翊,目光落在谢明翊的膝盖上,然后缓缓移至他劲瘦的腰肢,挺阔的肩膀,最后停在他执笔的修长手指上,在烛光下似玉般光润。 他写字时,确是很好看的。 恍惚间,卫姝瑶突然想起初见谢明翊的时候。 那时她才七岁,厌极了做功课,无论父亲如何威逼利诱,她依旧不为所动,仗着父兄疼爱,整日贪玩。 一日,卫鸣携她去沈府,她路过后院时不慎迷了路,闯进了角落的小院。 她小心越过乱石,拨开挡路的丛丛青竹,便看见竹林深处有人。 苍翠竹影之下,一个瘦削挺直的少年坐在石桌前,端正练字。清风拂过,竹叶簌簌作响,他安静执笔,光晕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宛如清隽鹤影。 她以为是哪家的世子,上前搭话,可那少年却像是受惊般,匆匆离去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军中伙夫收养的小哑巴,沈将军看他可怜,特许他去沈府念书。 自此,她便对这个叫沈奕的少年生出了好奇。 卫鸣听说了,故意揶揄她道:“人家是个哑巴,尚能潜心练字,你堂堂国公千金,怎么连他都比不过。” 卫姝瑶不服气,气鼓鼓地跑去找父亲,说要去沈府的私塾念书。卫蒙求之不得,乐见其成,连夜和沈兴良敲定了这事。 是故,卫姝瑶在沈府一直念书到十三岁,整整六年。 她每次都会在进学堂前,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最角落里的那个少年郎。 他永远都是低眸伏桌,神色平淡至极,从不看任何人。即便偶有抬眼,那双清冷的黑眸里也是毫无情绪。 那时候,卫姝瑶就觉得,他虽然是个哑巴,却好像看不起堂上的任何世家子弟。 分明和那些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隔着天堑,他却给她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可那样的人,最终却因为她的恶作剧,被她摔碎了难得窥见的一点真心。 自重逢以来,卫姝瑶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会如何报复自己。 可他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以至于她竟然生出了怀疑—— 昔年那个被她戏耍的少年郎,难道失忆了么? 抑或,往日的一切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值得记忆的必要,他根本不想分出半点心思来报复她。 卫姝瑶心底莫名生出一点苦涩。 她本该是他最厌恶的人,是他无法启齿的落魄过往。 可是,他完全不在乎。 昔年谢明翊远走边关前曾说过,他宁可从未遇见过她。 现下他确实做到了,从这两日他疏离又陌生至极的态度来看,他漠视她,仿佛年少时的相处从未存在过,故而在她面前没有一丝情绪。 既然毫无情绪波动,又谈何而来报复呢? 这样……也好。 “过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将卫姝瑶从乱麻似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她拎着食盒,浑身僵硬地挪着步子,慢慢靠过去。 许是嫌弃她走得太慢,谢明翊忽地起身,从案桌后走了过来。 冷风飒飒,烛光晃了两下,他的身影也随之扭曲了一下,比他面色更沉的,是那双漆色的眼眸,像望不见底的深渊。 男人嗓音低哑,“有话问你。” 卫姝瑶刚想开口,寒气一激,忍不住咳了几声,喘了口气才轻声道:“殿下想问何事?” 谢明翊伫立在案桌前的角灯下,垂眸看着她手里紧攥的食盒。 “还没用膳?”他忽地开口问道。 卫姝瑶努力地分辨他眼里的情绪。可那双眼眸里头除了漆黑的深渊,什么波澜也没有。 直至这时,卫姝瑶好像放下了纠结。她心想自己大约是做不成委曲求全的小可怜,只能顺着他的态度,彼此当做无事发生。 这般想开后,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轻松了几分。 “我先前病得厉害,胃口不大好,所以……”卫姝瑶将食盒举高了一些,“殿下要吃些什么吗?” 她长长的眼睫浓密而卷翘,微微垂眼时,光斑透过睫毛轻落在皙白的肌肤上,愈加显得楚楚可怜。 谢明翊没有回话,稍稍侧身,朝案桌上的舆图抬了抬下巴。 “你且先用膳。”谢明翊立在桌前,忽然抬眸,“但,你要随时答话。” 卫姝瑶行至案桌前,将食盒放下。她抿了抿唇,颔首道:“殿下尽管问罢。” 谢明翊将舆图展开,眼睛却下意识睨了她一眼。 便见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又看着她取了勺子搁在碗上,再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块松子糖,递进嘴里,一直紧蹙的眉心才舒展了两分,唇角弯起,露出餍足的小表情。 谢明翊哼了一声,“晚膳吃糖?” 卫姝瑶睁大了眼,立即捂住了嘴,囫囵应道:“不是,嘴里发苦,我特意问长顺要的……” 她两边香腮鼓起,说话瓮声瓮气的,像是吐字不清的孩童。 谢明翊神色拇指和食指慢慢捏紧了舆图,捻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松开了手。 “糖,全部拿过来。”他勾了勾手指。 卫姝瑶惊诧地看着他。 但她很快敛了神色,把那小盘松子糖递上去,认认真真说:“听闻殿下也没怎么吃东西,先垫垫吧。” 谢明翊气极反笑,冷淡的面色终于裂开了点缝隙。 “不必了。” 卫姝瑶见他欲言又止,目光游移不定,好半晌才嗫嚅道:“挺甜的,殿下要不要尝尝?” 谢明翊抬眼,就看见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握紧了筷子,夹起了一小块松子糖,慢慢地递了过来。 他视线慢移,落在她的手指上,就见纤长的莹润细指夹紧了筷子,手腕却在轻抖,那块松子糖将落未落的,摇摇欲坠。 像她眼底的故作镇定。 半晌,他将笔搁下,沉声道:“河州朝天阙,画错了。” 卫姝瑶愣了一下,那块糖倏地掉下来,落在盘里,发出脆声。 谢明翊搁下笔,身子微倾,从她手里接过玉箸,扔在盘上,指腹抹了点清水,然后按在她额上。 寒凉的冷水浸进额上的伤口里,卫姝瑶疼得眉眼一拧,低低惊呼了一声,捂着额头后退了半步。 “清醒了么?”谢明翊望着她,眸色沉沉,唇角稍压下去,“一整夜心不在焉的,不如现在便让你去诏狱和你父亲团聚?” 湿润的冷意一点点透进伤口,激得卫姝瑶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终于将脑里的混沌尽数丢开,将目光落回到桌上的舆图上,应声道:“殿下方才说什么?我去过朝天阙,怎会画错呢?” 北境三州地势险要,山脉连绵蜿蜒数万千里,其中河州雍州交接之地的朝天阙,乃是峭壁洞开的一条中山峡谷,高如天门,雄奇秀险,终年云翻雾涌,甚为壮观。 年幼时,父兄曾在河州驻军戍边,卫姝瑶去探军的时候,兄长特意带她去了朝天阙,指着山壁中高耸入云的洞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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