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殿下回来,必定会夸赞姑娘。”宝月赞叹了几句,忽地想起什么,低声道:“说起来,太子殿下倒是格外照拂姑娘。外面寻姑娘已然翻了天,熟料……” 她止住了话头,卫姝瑶不由得咬了下唇。 谁曾料到,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竟敢东宫藏娇? 藏的还是朝廷要犯。 若是被人发现,轻则丢了储位,重则遭贬流放。皇帝一向喜怒无常,直至谢明翊回宫后才稍有收敛。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天子若是当真动怒,定然不会顾忌这些。 卫姝瑶琢磨着,今日舆图绘制完毕,她确实应寻新的出路了。 虽说谢明翊答应留她三日,可总不能一直藏在东宫——如此于他、于自己都是刀刃行走,时时刻刻悬于丝在线,稍有不慎就会摔落个粉身碎骨。 她心中揣摩起了新的主意。 凭她一人,贸然出宫自然是凶险万分,但若是宝枝能帮助自己…… 宝枝是宫里的老人,不仅熟识宫中地势,也与宫里诸多仆从相熟,去打探消息比她走动方便。 “你知道殿下去了哪里么?”卫姝瑶收起舆图,问道。 宝枝道:“听内宦们说,今夜太极殿有宴,殿下怕是要很晚才会回宫,姑娘且先歇息吧。” 卫姝瑶并非要等他回来不可,只是舆图事关重大,瞧他前两日每晚必会来检查的阵仗,她怕自己睡着了从榻上被拽起来。 那感觉可真是糟糕。 卫姝瑶忽地一愣,若他要很晚才回来…… 今夜岂非是逃离东宫的绝佳机会? 卫姝瑶思忖了许久,望着窗外渐黑的夜色,面色愈发肃然起来。 ———— 干元殿内。 皇帝懒懒躺在软榻上,一面翻看丹经,一面由着贵妃给他捏腿。 “兴儿近来确实不象话,也怪臣妾长姐去得早,竟不能多教养他几句,实在惭愧。”贵妃柔荑按在皇帝腿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皇帝目光从经书上慢慢移开,望着贵妃,道:“他就是被你惯坏了,若有瑾儿半分乖巧,朕也不必操心。” “臣妾原也想替长姐好生管束他,可臣妾要操心六宫事宜,也不懂朝堂之事,只能劝他多谨言慎行。”贵妃掌心微顿,委屈道:“臣妾每每思及长姐、幼妹,愈发难过,若她们在世,兴儿、瑾儿得母亲教导,自是比臣妾教养好得多……” 皇帝这才起身,握住贵妃的手,“好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贵妃抿了抿唇,依偎上去,柔声说:“兴儿虽然偶有莽撞,却也是一腔热枕,忠君爱国。听瑾儿说,他为了宁王一案日夜忙碌,不仅顾着京城这边,又分神去北边寻逆贼的消息……” 皇帝眼神一顿,贵妃便凑在他耳畔将董兴所托之事细细说了…… 皇帝眉眼稍亮,却又蹙起眉头。贵妃见状,忙又道:“至于太子殿下那边,臣妾也想到了安抚之法。殿下已至弱冠,却迟迟未议亲,臣妾想着,不若今夜宴上让殿下过一眼各家贵女,好让他缓缓心。” “你思虑周到,也是时候定太子妃人选了。”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起来,“便按你说的办罢。” ———— 华灯初上。 太极殿内,皇亲贵戚齐聚一堂,觥筹交错,靡靡之乐绕梁不止。 谢明翊坐在席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盏杯沿,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稍稍支起眼皮,就见贵妃端坐在上,下首一位身着丁香色衣裳的年轻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肤白唇艳,容貌夺目,正悄悄打量他。 谢明翊唇角勾起极淡的笑意,垂下眼,轻啜了一口玉液酒。 辛辣烈酒灼着咽喉,令他心里生出两分不快。 他正要起身离席,却见两道身影朝自己走了过来。 “臣弟敬皇兄一杯。”谢明瑾行在前面,身后是那位丁香衣裳的女子。 谢明瑾浅浅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侧开身子,让女子上前,笑道:“表妹,皇兄杯盏已空,不如你为他斟一盏酒?” 女郎莲步款款上前,腰间环佩叮当,发髻金灿的步摇却十分稳当,颇有大家闺秀之范。 “霜玉见过太子殿下。”连嗓音亦是无可挑剔的温婉大方。 谢明翊终于掀起眼帘,缓缓看向她。
第10章 出逃(修) 谢明翊淡淡应了声,徐霜玉见他并不看自己,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上前抬起皓腕,执起玉壶斟酒。 只是那清冽酒酿还未盈满酒盏,就见谢明翊拂袖正欲离去,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 徐霜玉面色有些慌乱,思及姑母所教,不由得轻轻拽了下谢明翊的袖子。 她眸光莹亮,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鼓起勇气道:“殿下醉了,夜深寒重,霜玉陪您同去醒醒酒……” 谢明翊略显不耐,不动声色抽了袖摆,唇边却是笑意渐浓,“孤要去捉拿刺客,徐姑娘当真要跟着?” 徐霜玉对上他冰凉的眼神,只觉得寒意从头顶直蹿心底,不免打了个冷颤,只得愣愣不动。 谢明翊从正殿离开后,一瞬收了笑,命人端了冷水过来。 他将修长的十指浸在冷水里,反复搓洗,确切地说,是擦着手腕染上的一点香气。 “天这样冷,小人给殿下弄些热水可好?”长顺小心问道。 谢明翊垂眸不语,十指浸在冷水里许久,直至指节通红,才漫不经心接过帕子,细细擦拭干净。 ——自徐霜玉靠近过来,他便觉得她身上的香气浓烈得让他反胃。 长顺犹豫了片刻,想起掌印陈全的透露,轻声道:“听闻,贵妃娘娘想为殿下早日择妃呢。北疆战乱未平,难为他们还有心思想这出。” 谢明翊蓦地面色沉了下去,脸色铁青,唬地长顺忙低了头,不敢再吱声。 他迈步出来,便见一个暗卫自阴影里上前禀告,“殿下,出事了……” 谢明翊眯起眼,抬眼望向太极殿,又慢慢转向永宁宫的方向,眸色微沉。 当初,先帝诸多皇子皇女,皇帝并非是最受宠的。长公主去世后,先帝一夜白头,日薄西山,却迟迟没有立储,最后是徐家、卫家、姚家、陆家合力把皇帝送上了皇位。 狡兔死走狗烹,眼见皇位稳固,皇帝自然迫不及待。先是寻了借口,将对他有异议的左相沈晏清满门处斩,扶徐瞻上位。 后又将右相姚颂宜罢官贬斥,并赐死了姚相之女姚皇后,而今终于轮到了卫家。 但,谢明翊却觉得这样太乏味,他不喜欢粗暴地对待猎物。 顶级的捕猎者,通常是隐匿在黑暗中隐忍不发,将密织的网越收越紧,最后慢慢地享用猎物挣扎时的恐惧,获得极致的快感。 比如他。 寒风朔朔,廊下的宫灯晃荡不止,光影落在谢明翊精致的五官上,裂成破碎的光斑,映衬得他眸底泛起光怪陆离的光来。 ———— 月黑星稀,满庭寂寥。永宁宫各处门窗紧闭,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 卫姝瑶眯起眼,迎着冷风,望着遒劲古木后半隐半现的宫殿。 蜿蜒的虬枝张牙舞爪十分可怖,甚至连那檐下漆黑的雀替都像活过来似的,阴恻恻地盯着她。 卫姝瑶脸色微白,看向宝枝。 却见宝枝神色如常,低声道:“永宁宫原先是长公主的居所,她去世那年,此处突发大火,后来就再也没人住了。姑娘别怕,后殿紧邻着一条隐秘暗道,姑娘可以从那里出去。” 卫姝瑶这才平缓些心绪,脚步顿了顿,抬步往后殿走。 沉沉夜幕中,她目光扫过死寂的大殿,莫名有些伤感。 当年先帝最看重的便是长公主,甚至当着朝臣的面说她有“帝王之才”。若非长公主芳华早逝,现如今坐上龙椅还指不定是谁呢。 到了后院,还未走近后殿,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闻声,二人皆是脸色一变。 卫姝瑶眉心蹙起,将声音压得极低,“有人在哭,像是……女子的哭声。” 宝枝听了一会儿,抓住了她的手,安抚道:“姑娘莫怕,此地荒芜许久,常有宫婢或是内宦受了委屈躲这里哭泣……要不,奴婢去看看?” 卫姝瑶轻轻颔首,又摇头说:“我随你一起去吧。” 行至宫墙边,果然听见女子的哭泣声清晰可闻。二人又趴在窗格处,侧耳倾听了片刻,分辨出是个小宫女的哀求声。 卫姝瑶略略皱眉,却在这时,忽地听到了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浓烈的酒气飘过来,熏得她秀眉越蹙越紧。 “爷怜惜你,本就是你的福气!怎么,竟还委屈上了?别给脸子不要!” 这声音分外耳熟,卫姝瑶心下惊骇,小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墙外之人,竟然是董兴! 他今夜应当是进宫赴宴,可怎会出现在永宁宫附近? 卫姝瑶强自镇静,悄悄踮起脚尖,从镂空的窗格探眼瞧去。 就见董兴将一个宫女按在墙边,一面胳膊乱挥,一面骂骂咧咧,正想把那挣扎的小宫女拦腰扛起。 他显然是醉得厉害了。 卫姝瑶心一下揪紧。 董兴醉酒后能做出多离谱的荒谬行径,她最清楚不过。 三年前的上元节,卫姝瑶为了替远征的父兄祈福,决意去河边放灯。 正是那晚,她遇到了醉酒的董兴。 彼时河滩上挤满了放灯的人,她急得跺脚,提着荷花灯四处张望,只得往下游一直走。越往下走,越是人影寂寥,等回过神来,已经和姐妹走散了。 刚想回头,一个浑身酒气的身影从林子里踱步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自然不肯就范,惊恐地看见董兴挥剑砍伤了她的侍女,鲜血乱溅在她的裙摆上。 再后来,侍女的尖叫声和董兴的怒喝声交织传来,鞭笞着她没命地跑。 原以为自己仗着家世显赫,不必理会这些世家公子哥,可她没想到董兴竟会这般不择手段。她跑在寒风里,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痕,又冷又怕。 直至她躲去了那间小屋,猛地冲进了少年的怀里…… 墙外的哭泣声打断了卫姝瑶的思绪。 她垂下眼帘,微微动了动手腕,终于收拢了僵硬的手指。 宝枝悄悄捏了下她的胳膊,“姑娘,咱们快走罢,若叫他发现了……” 卫姝瑶攥紧了衣襟,面色越来越白。 从前,她有父兄撑腰,有姨母护她。故而她敢在事后揭露董兴的丑恶行径,令他三年不敢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而今,她已经不再是备受追捧的公府千金,甚至连自己的命也攥在别人手里。 她得罪不起董兴,更得罪不起他身后的徐家。 更何况,她是在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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