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伤心处,陆宝儿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干瘪瘪的小胸脯,心脏抽疼了起来。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珠帘互击,摇摇晃晃个没完没了。 陆宝儿没见过这阵仗,吓了一跳,还以为要翻车了。 “吁——”外头车夫叫嚷起来,“哪个不长眼的,冲撞我们状元夫人?!不怕状元郎治你的罪,把你抓进牢里去?!” 对面,有低沉的男声问:“轿中所坐的是状元郎夫人?” “正是,这还能有假?知道就速速离去,否则我治你的罪!”马夫过了嘴瘾,恐怕一辈子都没这么得意过。 他刚痛快完,却见一道凛冽银光闪过,直劈向他的额前,啪嗒一声,这具血肉之躯就倒了下去。 浓稠的血液溅到了轿内,陆宝儿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燕芳却已吓疯了,神神叨叨地碎语,跑下车去。 想说危险,已来不及。 燕芳被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劈成了两半,横尸荒野。 陆宝儿咬牙,从头上拔下簪子,趁乱将尖锐的发簪刺入马身。 马遇疼,甩掉车架,抓狂地朝前狂奔而去,来势汹汹,挤过那一伙截杀的人。 许是那群人吓傻了,没想到陆宝儿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一腔孤勇,竟也没追上来。 当然,也无需追,半大的孩子,猫儿一样瘦,被马抛下来了怎么可能活命。还追个屁。 遇难的马儿朝前狂奔,不顾是悬崖峭壁,还是野兽遍布的密林,只管冲了进去。 陆宝儿还不想死,紧紧攥住缰绳,指节开裂也要攀上马背,不肯被摔下去。 她的求生欲极强,再怎样都不想死。 那些刺客知道她是状元郎夫人,知道了还杀人,那就说明是非杀不可。 可有谁知道她上京的消息呢? 她只和谢君陵通过信。 所以,是她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夫君所为吗? 没由来的,陆宝儿心脏抽疼,丝丝缕缕,像是破了一个洞,被来来往往的风抖着,割着,生冷的疼。 她也想明白了,谢君陵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夫人在乡下僻壤的地方,这样万一被查出来,会背个忘恩负义的名义。 夫人是必须要带来京都的,那么,如果半路没了,于他有益吗? 当然有,这样就不是他的过错,是他的乡下妻福薄,爱妻没命享。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借联姻攀上世家小姐,助他平步青云。毕竟他是平头百姓出身,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京都可是毫无根基的。 这样的人想站稳脚跟,必须得想些办法。 是谢君陵嫌她碍事,与其休妻,不如制造一场痛失爱妻的意外,来给自己添彩吗? 如果是的话,可惜了,陆宝儿只是想要点钱,就可以走的。 她没想过要纠缠不放,她很懂规矩,只要下半生衣食无忧,当不当官夫人都行,谢君陵的手上也无需染血的。 可他为什么这么狠心呢? 他上京赶考的盘缠,不是她变卖家当给他凑出来的吗?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陆宝儿可疼了,可想哭了,也很委屈。 可她不行啊,一哭,没力气了,就落马了,死了怎么办? 只是谢君陵这个人,她是看走眼了。他再好看,她这辈子也都不想要了。
第2章 冬日里的雪,下了足足一天也没停,洋洋洒洒,压在枝桠上,咔嚓咔嚓,断了一片林。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衣食无忧的官家总会说瑞雪兆丰年,可没想到平头老百姓最怕的就是积雪,屋檐破了瓦片,雪会不会落进来。 下雪时不冷,融雪时却要了人半条命。收成不好的,许是连一件冬衣都添不上。 早下了朝,谢君陵从翰林院走出来,和同僚道别,坐上简朴的灰顶小轿,一路往府邸颠去。 个把月前,他是圣上新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像是不够荣宠,还赐了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宅子够不够好为其次,主要是御赐这一点,可以说明这年轻人是受宠的,那是春风得意,出尽了风头,今后也可能是前程似锦。 何况,翰林院编修负责经筵侍讲,诰敕起草,最重要是在于培养人才。 相当于皇上的秘书机构,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从这里历练三年出来,只要不差,都有实职,甚至会被圣上委以重任,具体如何,是看个人的运道,还得看天子的信任程度了。 在京都内毫无根基的寒门弟子,最差什么? 不就是一个依仗?那些嗅到味的老狐狸自然不会放过,谁知道年轻有为的谢大人以后会不会平步青云,他还年轻,朝气蓬勃,什么事都能变。 也是所谓的潜力股,如何能放过? 府内。 谢君陵早褪下了常服,现抬起纤长白皙的指节翻过几页书。 集中不了精力,总想着一个人。坐久了,被冬日的寒意侵袭,脸色更苍白了。 他的肤色本就偏白,非红润的那种,而是弱不禁风的少年模样,寻常在府里,脱了官服,惯爱配一身青色长衫,披一袭玄色貂衣,领是白毛假皮草,他怕冷,将襟口缩得紧,更衬出如刀裁的黑鬓,唇若涂脂,说不上女气,可也比那些魁梧的武将偏些秀气。 家书已去,陆宝儿原回信已上路,如何过了许久,还未抵达京都? 他不免头疼,不知这丫头是否又惹事,而一两年未见,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会怨他吗? 算了,她何时没怨过他?不陪她睡,也怨他。 谢君陵又如何能说,他堂堂七尺男儿,临睡前给小儿说故事,还得哄姑娘家入睡? 更何况,他本就是气血方刚的年纪,温香软玉在怀里,别说长开了,就是没长开都常会有些气血上涌,他又如何敢同睡? 被她瞧出来的话,尴尬;瞧不出来,也很尴尬。 就算她……是他的小夫人又如何? 头疼,一想到这丫头就头疼。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现在这院子可比乡下的大许多。 按照陆宝儿说的,有钱可以买个白猫,这年头养猫的不多,不能看家护院,只会吃喝玩乐,所以是富贵人家的稀罕玩意儿。 可他没说,要猫的话,外头随意抓抓都是,只是野猫难驯,万一不服主子,带回家伤人,还是从小养起的好。 何况,她只会逗弄,到头来还不是累得他? 不知陆宝儿何时才能到京都,都迟了这么久了…… 谢君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夜熟睡,也能被梦魇魇醒,起来喝口茶,才知是天气闷热。 屋里一有动静,新赐的婢女总想挑灯进来,可都被他拒了。一是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突然当起主子,总有哪里还不适应。 二是不知怎么,房内被陆宝儿唯一一个女眷来往多年,竟生了厌恶别的女人的怪僻。 那以后让陆宝儿给他端茶送水么?算了,当他没说,她在塌上睡得安稳,猫儿一样圆润的脸,叫醒她伺候他,也是于心不忍。 还小,得养着。 谢君陵叹了一口气,不免又担忧上了。 隔了一会儿,有管事陈山来报:“大人,有帖子呈上。” 陈山是府邸标配的管事,每座宅子赐出去,总会有些人分在院里,他们不算是宫中的,跟了哪家主,就是哪家仆,摆不起架子和脸色。 要是仗着自己是御赐宅子的地头蛇,强压后来主子的心腹,那才是愚见,是不要命了。 他在心中暗暗庆幸,这次怕是跟对了主子——送信的人他眼熟,分明是礼部尚书顾大人府邸中的小厮,没料到谢君陵初来乍到,背地里倒是早布好了线,与正三品的大员搭上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里面的弯弯肠子他不管,这辈子也都会烂在肚子里。 只送帖子不留名,这是怕圣上忌惮,毕竟他刚招来的天子门生,马上被老臣给笼络去,结党营私,这算是怎么回事?可不管怎么说,有动静了,与陈山管事而言,都是好事,说明他们能互利互助,也代表了谢君陵有人撑腰,能往上爬。 看来,这状元郎不是莽撞的主,心里有城府着呢。 而谢君陵看到了这份帖子,眉头渐渐锁紧,上面写着时辰,见面的地方,自然有人会带他去的。 虽不想见他,可陆宝儿这事蹊跷,总要见一见。 无法,谢君陵当夜便赴约了。 京都的夜里繁华,湖畔画舫曲乐霏霏,舟灯满舱,灯辉皑皑,一派人间醉生梦死的模样。 一顶小轿带着谢君陵在夜里穿行,兜兜转转还是到了礼部尚书顾大人府上,从偏门进的,没引起人注意。 里头早已设宴,进了门,发须皆白的顾大人亲手将他迎了进来,他见着谢君陵,就热泪盈眶,滚烫的泪蓄在鼓囊的眼窝内,颤声喊了好几句“陵儿”这才罢休。 谢君陵依旧不卑不亢,作揖行礼。于官场,他是他上司,于家族,他……是他外祖父。 只不过顾大人这外祖父当得着实是好,对亲女儿见死不救,对外声称溺水没了,要不是他考上了状元,顾大人恐怕还不会正眼看他——毕竟他的子孙们应了报应,功名都不行,愣是连进士出身都没挣到。还需要通过捐官混个一官半职,丢尽了颜面。 顾家可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半路既然杀出了谢君陵这一匹黑马,自然是要好好利用利用。 顾大人的苦肉计没用,讪讪掖去了眼泪。 不愧是老狐狸,一招变脸练得炉火纯青,施恩不行,那便立威,总有他能做的事。 记仇好,越是这样的人越坚毅。 他到现在也忘不了,谢君陵小小年纪,为他母亲求医,竟敢在后院跪上三天。 那时候可是下了雪的,膝盖都结了一层冰渣子,说不冷,不疼,肯定都是假话。这孩子也是聪明,不跪正门,不引人注意,因为他知道,他的身份,他母亲顾家嫡女的身份都是秘密,如果张扬出去,别说是救命了,顾大人都得害他们的命。 可他当时心黑,没去看他一眼,也没给任何钱财。 当年是她弃家族而去,要和那下人私奔,还生了这样不伦不类的畜生出来,那自己种的苦果,就得自己尝,如果什么事都舔犊情深,这世上还不得乱了套了。 可惜,就是他鄙夷的小畜生偏偏有了出息,让他不得不拉拢他,振兴顾家。好歹是有一半的顾家血脉,只要他…… 片刻,顾大人请谢君陵上座,命人沏了上好的苦茶尖儿,与他谈话,“你刚入官场,还不知这水深的厉害。若是不依附一方党派而活,位处清流,不是遭贬就是打压。 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主,如想位极人臣,必定是有自己的路数。你,可想明白了?” “下官明白,谢顾大人教诲。”谢君陵可以不给他好脸看,但他不会把喜恶直接摆出来,他还要在这大染缸里混下去,凡事都得留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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