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外孙儿,我如何不疼你?你真当我忍心伤婉儿,她可是我嫡亲的闺女。” 说完,又是老泪纵横,叫人辨不清真假。 谢君陵不说话,顾大人自然以为他在思忖,隔了一会儿,又补充:“如今这样正好,旁人不知我们的血脉牵扯,我将你表妹嫁给你,亲上加亲,你看如何?这样一来,你我就是系在一条绳上,自此之后,家族荣辱一线,顾家的血脉,不就是你的血脉?” 他的算盘打得精妙,用联姻将谢君陵绑过来,今后该如何,都得掂量妻族,岂不是很好? “下官……”谢君陵刚想开口,提示自己已有婚配,却被顾大人打断,“至于你那乡下的夫人,我自是帮你打发了,陵儿,外祖父是为你好,你该懂的。” 他自认自己这招恩威并施,用得极好。 谢君陵不会不识好歹,也没必要拒绝。于谁,都是稳赢的一盘棋,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帮他铺好了路,岂会拒绝? 可刚听完这句话,谢君陵整个人如坠冰窖,本就是冬天,冷冽的风贯穿进门缝,刮在他的脸上,刺进他的心里,刻骨寒冷。 隔了一会儿,他的嗓子竟哑不成调,问:“拙荆如何了?” 顾大人皱眉,“自然是除了。” 很好。 谢君陵闭上眼,他做不到当着他面说——若是陆宝儿少了半根汗毛,我定要你整个顾家陪葬。 但他可以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以态度决定声音。 是他无能吗?怎么不是。 这官场就是这样肮脏,这样身不由己。 他原以为总要再强点,才能护住母亲,护住妻子。 后来,他发现无论身处何地,都是身不由己。 继续往上爬,总有一天,他要报仇。 又下了雪,灯下,映出碎雪纤薄的轮廓。 他走出两步,回头,撩袍,给顾大人跪下行礼。 又是下雪天,他想起了那时年幼的他,就这样跪在雪地里,膝盖疼到绝望,没有人帮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这是生恩的礼数,他代他母亲,还顾大人。 从此,他和顾氏一族再无瓜葛。 本不想这么快表态,一来京都就和正三品大员干上,他怕是会遇到些磨难,节外生枝了。 隔日,谢君陵以身子不适为由,特意告了假。天一亮,就找了车夫,快马加鞭往来京都必经之道上赶去。 沿途,有听到一些热闹,据说是前两天夜里,死人了,死人旁边还有很多女人首饰,说不准是哪家官家小姐遇上贼匪,被劫走了。 说得起劲,那人还将捡到的玉佩拿出来给其他人掌掌眼——不知道是不是好玉,今儿个,等风头过去,去当铺里典当了就知道了。 谢君陵闭上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记得那块玉,记得那块玉上刻的惟妙惟肖的猫儿。那是陆宝儿他爹留给她的,平日里她当作宝贝一样供奉着。 再往出事的地方寻人,却也没了半点动静。 尸体没有,马车没有。 看来此番,她凶多吉少。
第3章 陆宝儿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雨。噼里啪啦的水声,砸进窗内,潮气扑面而来。 她躺在榻上,薄薄的棉被并不御寒,不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体寒虚弱,所以觉得分外冷,还是变天了,所以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冬日萧索的寒意。 陆宝儿想爬起来,五脏六腑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得她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 她没被疯马抛尸荒野,能知道疼,说明还活着,真是福大命大,说不准是她爹在上头保佑她。 想到了最亲的爹爹,又想到了心狠手辣的谢君陵,她终于有哭的理由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要钱似的。 “很疼么?”有人开门进来,轻声问她,携着淡淡的兰花香味以及熬熟了泛苦的药味逐渐笼罩住她。 这声音……陆宝儿记得!可不就是谢君陵吗? 她想动,惊恐地往后缩了两下,一双猫儿似的大眼锁住了端药的男人。他还是那样好看,即使没她在身边,也并没有清减很多。 看来没她的日子,他也一样活得很好,有吃有睡,也就是她傻,在乡下的时候,时而想起谢君陵,还会难过地吃不下饭,只吃了两个抹油的鸭脖子。 如果谢君陵真要她的命,这时候又何必假惺惺为她送药呢? 难道是毒药? 罢了罢了,毒药的话,她还能逃么?不过就是命一条,他要,就拿去,让她投生去下一世,也不用受这样的窝囊气。 “药我熬了很久,我记得你很怕苦,还备了蜜饯。”谢君陵从不碰她,此时却很怪异,细软的指尖触上她的脸颊,像是心疼极了,眼尾还微微眯起,上扬着,不忍看她的惨况。 陆宝儿豁出去了,她微微扬起下巴,乖顺地将唇抵到碗沿上,浓郁的药汁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谢君陵也不嫌脏,用白皙修长的手接着,末了,还真的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 就这样,他俩静默了一刻钟,陆宝儿也没被药毒死。 “困。”她含着蜜枣,嘴里很甜,心还是苦的,倘若一颗糖就能让她重新意识到谢君陵的好,那才叫丢人。 何况,他还想杀她,濒死的画面历历在目,时刻提醒着她,这个男人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虽做过一年夫妻,可她并不了解他。 陆宝儿不知所措,只能这样赶谢君陵。 谢君陵却不肯走,坐在榻前,自言自语:“我让大夫给你看过病,幸好伤得不重,调养几个月就能好。” 陆宝儿见这处宅院僻静,连她乡下拾掇出的那处家宅都不如,她便料准了必定不是在谢君陵的状元府内。 难道是他连府邸都不想陆宝儿踏入,草草给她买了间宅院,将她安置在这里,自此各奔东西,再无瓜葛? 陆宝儿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心里泛着苦涩,颇有些委屈地问:“这里应该不是你的府邸吧?” 谢君陵风轻云淡地看她一眼,轻轻启唇,道:“不是。” 听了这话,陆宝儿垂眉敛目,再不敢问后文。刨根究底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留些距离来,今后还能念着对方的好。 “我看这院子挺好的,外头日光挺足?我一个人在这里还可以开辟一亩田来,闲来无事就种两根黄瓜,夏天掺醋凉拌着吃。” 陆宝儿牵起唇露出个苦笑,她想笑得好看些,可不知怎的,硬要扯起嘴角倒很狰狞,强颜欢笑。 谢君陵给她掖了掖被子,温声道:“你喜欢就都好。” 他很少有这样对着陆宝儿温文尔雅的笑,从前在乡下,他总厉声让她莫要进书房,免得毁了他刚写的、墨汁还未干透了的文章。 如今对她柔情蜜意,难不成是为了最后几次见面,留下一星半点夫妻情面吗? 还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她得了好处,又不会在外声张,她还能说自己没加过人,是头婚的俏姑娘,今后再寻个有情人,谢君陵现下表露出的虚情假意的样子,倒让她心烦意乱。 事实上,谢君陵不愿陆宝儿进书房,是怕她总将花糕带进屋子吃。 那味道能引来野猫崽子,已经不止一次有猫进他屋子乱找吃食了,这都是拜陆宝儿所赐,她总背着他私底下在后院喂野猫,也不怕被咬着了手脚。 谢君陵明日还要去翰林院,不能在这乡野地多留。 他租了这栋偏僻小院,还给陆宝儿备了五六个粗使婆子,要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些婆子也会上前来挡刀,毕竟谢君陵不算什么好人,手里还拿捏着人家一家老小的前程与性命。 这些还是不要告诉陆宝儿的好,好不容易养得一派天真烂漫,总不能用这些事来污了她的耳朵。 谢君陵起身,好整以暇理了理被压得褶皱的衣袖,探指牵出中衣来,慢条斯理地道:“我得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我给你拨了几个人,你挑着使,有事喊他们便是了。” 陆宝儿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他这般坦荡将她撇下,难不成还要问个子丑寅卯吗? 陆宝儿见谢君陵衣摆飘飘,快要逃出她的视线,忍不住唤了一声:“谢君陵……”她叫得生疏,以前都是玩笑一样,喊他夫君的。 “不唤我夫君么?”谢君陵从不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她瞎喊,他会呵斥她胡闹。这次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主动提起了。 陆宝儿抿唇,闭着眼睛,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杀我?既然要杀我,又为何救我?” 谢君陵愣了半晌,指节突然攥紧,“你觉得,是我要杀你?” “只有我给你写过信,说半个月后抵达京都,从哪条路上来,什么样的车式也都说得一清二楚……除了你,没有旁人知道。何况,你现在当官了,风光无限,我这样的非但给不了你助力,还会拖累你,所以……” 她也很想说不是他,可除了他,还能有谁?就算是寻仇,不寻他的麻烦,非得找上陆宝儿吗? “所以什么?”谢君陵很少有调高声音的时候,他一直是温而稳的翩翩公子模样,甚至是比她大这么多,从未和她一个“孩子”置过气。 可这次,看他的眼中阴鸷,怕是戳到痛处了,陆宝儿没敢继续往下说。 会惹怒他么?或者这厮会因心思被戳穿而恼羞成怒? 谢君陵只是气,气他养她一年多,旁的没学会,戏本子的风流野史倒是看得多。他是怜惜她的,当时她还年幼,小小的个子,正到他的腰间,几年没见,竟这么大了,变成了姑娘家。 她是他的小夫人,他在外准备会试,博取功名,就为了给她更好的日子,可她却从未信过他。 顿了顿,他道:“你给我听清楚,我若是想杀你,还轮得到你在这别府中养伤?我雇人寻了你足足三日,才在密林深处找到你。如果我想你死,在外头捡到你的时候,早杀了你了,现下会留下把柄?你怀疑谁都不能怀疑我,我是你夫君。” 说到最后一句,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许是今日话说得够多了,让他有些无措。竟会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失态,可笑至极。 陆宝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就哑巴了,所以是她闹了这样一出,冤枉了谢君陵?那除了他,还有谁? 她神色复杂,也不知该如何去想。此时嘴快,倒将另外一项疑惑问出了口:“既然夫君并不嫌我,又为何要让我待在这样偏僻的宅院里,掩人耳目呢?” 谢君陵睥她一眼,不知是气还是讥讽:“大夫说,你身上多处是伤,没折了脖子都是命大,最好半个月内不要挪动。我纵然想接你回府,也得看看你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 竟是如此吗?陆宝儿愣了一秒,脸涨得通红。她觉得丢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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