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父皇已经知道了。 见祝隐洲沉默以对,皇帝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我若不提起,你打算瞒到何时?” “莫非是想瞒到晗霜另觅良人时再同我说?” 祝隐洲忽而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 “看着我做什么?”皇帝有些无奈,“和离书已成,难道你还能拦着,不让她再婚嫁?” 看着祝隐洲这副分明在意却仍然面容冷淡,不泄露丝毫所思所想的模样,皇帝又急又气。 难怪儿媳会不想要他了。 任谁整日里对着这么一个冰疙瘩,也都会心灰意冷。 皇帝本想温声劝几句,却转念一想,继续往下说道:“若成婚三载,你对她仍然没有那些男女情意,你们还是做不了心意相通的夫妻,依我看,和离了也好。” “晗霜是个好孩子,又是沈家和明家悉心养大的掌上明珠,合该寻一个知冷知热,能同她情投意合的郎君,我们家不能耽误了她。” “左右这桩婚事当初是由我们长辈商议的,你们之间并无什么情分。” 见祝隐洲不为所动,皇帝最后道:“我会命人对外公布你们已经和离,待更改了玉牒上的记录,我会让皇后为你另寻一门婚事。” 祝隐洲明知父皇是在故意激自己,却还是终于出声说:“不必了。” “儿臣不会另娶旁人。” 见他难得表明了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皇帝便也不再继续拿话刺他。 “祝清逼宫那夜,洛阳江家出了一桩命案。”皇帝另起话头。 “包括江既白的父母在内的三十六条人命皆被人下了毒,无一生还。此案影响恶劣,你去查清楚。” 江既白是当朝首辅,今年不过二十三岁。 自身体开始大不如前,先帝为了在政事上兼听各方见解,除了年逾四十岁的左相与右相以外,先帝还加设了首辅一职。两年前,先帝精挑细选,任命了年轻的江既白为首辅。 江既白少年时便天资卓绝,不仅未及弱冠便考取状元,且他自县试到殿试都拔得头筹,有连中六元的好成绩。入朝为官后江既白也一直恪守本心,多次提出惠国惠民的良策,是可堪大用的能臣。 但洛阳江家一夜之间便遭了灭门之祸,此案闹得沸沸扬扬的。 这种要案重案原本应交由刑部调查审理,但为了彰示对江既白的看重,也为给太子积累声望,皇帝本就打算将这桩命案交给祝隐洲去调查。 如今出了儿媳要同他和离一事,祝隐洲此行便更是少不了了。 祝隐洲明白其中关系,答应下来。 见状,皇帝忍不住问他:“若我不如此安排,你打算如何?” “难道就藏着那张和离书,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祝隐洲知道父皇仍在试探,他没有应答,只说:“儿臣会查清江家命案。” 但只有祝隐洲自己清楚,他已经无法自欺了。 沈晗霜身边,并不缺他。 所以她离开长安,离开他时,才不曾犹豫,也不曾回望。 但祝隐洲却是在沈晗霜已经不想继续做他的妻子之后,才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 收雨已经将太子妃命人卖出去的所有东西都买回了王府。 那些都是太子妃和太子曾互送过的礼物,并非随处可见的普通物件,是以卖出去时容易,想再买回来时便得多花些心思和银钱。且为免惹人注意,收雨须得多次改换身份,暗中进行。 但和以前的任务比起来,这桩差事既不危险,也不复杂,收雨很快办完,又亲自将这些东西都送回王府后,便去向太子复命了。 祝隐洲刚从宫里出来,得知此事后也回了王府。 他还未定下是要另行开府,还是继续在王府住下去。 这些家事,都应按照沈晗霜的心意来定。故而祝隐洲如今仍以与沈晗霜同住的明溪院为家。 一一看过那些他和沈晗霜曾送给彼此的东西后,祝隐洲才吩咐收雨,准备于两日后的卯时启程去洛阳。 收雨本在认真听命,敏锐地察觉出太子话里的几分急切后,他立时明白过来,若非还有禁军营中的事务需要安排,太子恐怕今日便会启程了。 这并非太子往日里的行事作风。但自从先帝驾崩那日,太子回过一趟王府后便似乎逐渐与以往不同了。 变得不再像是远离人间烟火的高山清雪。 终于有了些凡世的情绪。 * 无论各家府宅里发生了什么,长安城中都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模样。 离长街不远的一处客栈里,陈兰霜正倚在三楼客房的窗边,安静地望着底下摩肩接踵的人潮。 她分明是陈相的女儿,如今却无家可归,已在客栈里住了好几日。 之前禁军诱捕叛党时,陈兰霜曾被叛军胁迫为质,肩膀还受了伤。但除了禁军副统领林止因公来探望过她一回之后,便无人再来看过她。 直到今日,当朝左相竟纡尊降贵地来了客栈。 在她身后,神色严肃的陈相并未落座,只站在远处道:“我以为你对自己的后路早有安排,所以才会同新太子里应外合,扳倒祝清。” 陈兰霜知道父亲的话还未说完,没有开口。 “能在祝清生出反心之后及时审时度势,选择同祝隐洲合作,说明你是个有脑子的。” “但你似乎打错了算盘,眼下他并未视你为特殊。”陈相沉声道。 陈兰霜仍未收回落在长街上的目光,轻声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沈晗霜已经离开长安了,我……” “但祝隐洲马上就要去洛阳了。”陈相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陈兰霜讶然道:“他怎会……” 她顿了顿,转而笃定道:“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陈相:“此事由皇上安排,不算因私废公。此行明为查案,但你猜,他会不会去见沈晗霜?” “依我看,他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在意他的女人。” 见陈兰霜沉默,陈相兀自安排道:“我会命人护送你去洛阳探亲,为免惹人眼,你今日午后便启程,先于祝隐洲一步。” “无论如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再当上太子妃,陈家便只当没你这个人。” 当初祝清有意求娶陈兰霜时,陈相本以为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关起门来自己想了一晚上,竟点头同意了。 虽是续弦,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陈相本对陈兰霜能给陈家带来的助益有所期待。 但祝清没有经受住先帝最后的试探,沉不住气,做出逼宫一事。祝清倒台后,嫁给他为妻的陈兰霜便是陈家的弃子。 她能及时同祝隐洲合作,算是有一份功劳,保全了她自己的性命。但这还不够让陈家与叛贼留下的寡妇有多余的牵扯。 可若陈兰霜当真有本事,能再嫁给远比祝清更有望登上帝位的祝隐洲,即便只为太子侧妃,陈相也愿意以陈家为她铺路,送她坐上后位。 “先帝驾崩前曾留下一道口谕,想让你为祝清殉葬。是我向皇上求情,才让你像那些太妃一样得以活命,不要让我失望。”陈相声音沉稳道。 陈兰霜面上不显,态度柔顺地应下:“女儿明白。” 但她心里却知道,分明是皇帝和沈相仁心,她和那些太妃们才不用殉葬。 林止来探望陈兰霜时,曾同她提起过此事。 此事本不宜声张,但为免陈兰霜被陈相利用,做出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来,沈相才授意林止同她透露了内情。 每次看见生身父亲的虚伪丑态时,陈兰霜总能觉出几分荒诞的趣味来。 * 祝隐洲要去洛阳的消息还未传开,但朝中几位重臣已经提前知晓。 沈相得知此事时便察觉到,皇上和太子恐怕都不愿就此结束这桩婚事。 否则不会一面拖着不公开沈晗霜和祝隐洲已经和离的事实,一面又让祝隐洲去洛阳。 这次安排太子去查案,虽的确是为了公事,但难说其中没有存着几分私心。 可沈相答应过孙女,会为她处理好此事。 且太子不明不白地压下了那张和离书,沈晗霜即便离开了长安恐怕也不得自由,会被牵绊进守孝一事中。 皇室女眷需为先帝守孝二十七个月,且不说到时沈晗霜已近二十一岁,耽误她再觅良人,单说要让自家孙女长期为前夫的祖父守孝,深居简出,禁食荤腥,杜绝乐事,沈相便打心底不愿意。 沈相当即吩咐家丁去将沈家族老都请来祠堂。 他要公布沈晗霜已与太子和离一事,更改族谱上记载的内容,还孙女一个自由身。 他一生为官,若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女都护不住,便也白活了。 沈相有心推波助澜,沈府这边的消息便很快传开。 王府中。 祝隐洲正在思索应为沈晗霜带些什么东西去洛阳时,林止赶来了王府。 林止匆忙走进祝隐洲的书房,甫一见着他,便着急地问道:“我听闻太子妃与你已经和离了?” 闻言,祝隐洲握紧那枚近日总被他放在掌心把玩的玉佩,抬眸看向他。
第15章 临行前日 祝隐洲凝眸问林止:“你从何处听说的此事?” “今日长安城中都传遍了,沈相他……”林止顿住,面色惊愕,“此事竟是真的?” “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和离了?”想到了什么,林止猜测道:“莫非是因为陈兰霜之前住进王府的事?” “还是因为太子妃生辰那日你没有赶回去?” 林止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两件事,他困惑不已:“可是你那日不是去城门口送太子妃了吗?那时为何不挽留她?” 话说完,林止也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了,祝隐洲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性子。 林止原本以为这世上恐怕只有太子妃那样温婉包容的性子才受得了祝隐洲数年如一日的冷淡,没想到两人竟还是不声不响地就和离了。 沈相那边说他们早已和离,那便是在沈晗霜离京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了。 而祝隐洲不仅并未阻止此事,还像没事人一样送沈晗霜出了城。难道两人是在和离一事上达成了共识,就这么好聚好散了? 许是因为还从未对哪家姑娘动过心,林止实在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怎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但再多的话就不适合林止问了。 他正有些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时,便听见祝隐洲淡声说:“近日我会去洛阳一趟,禁军营中的事务你多上心。” “我知道,我爹说你是要去查江既白家的那桩命案。” 林止不由暗自想道:不愧是祝隐洲。 沈相那边先一步让祝隐洲和沈晗霜已和离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长安,看起来毫不留恋自家孙女同新太子的这桩婚事,而祝隐洲竟还在镇定冷静地安排公务,丝毫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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