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的针脚我绝不会认错,都是真真的,他穿鞋子时常爱穿宽一些,说是这样才舒坦,我时常会帮他将鞋子做得大一些。还有这衣裳,他总是很节俭,说要多留些钱以后给儿子成家娶亲,所以那内里有不少破口,都是我缝补修饰过的,旁人都说他过得不像公主府管事,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娘俩……” 在洪氏的描述中,孙管事是一个顾家的人,与妻子感情也很好,绝不可能一声不吭就失踪了。 “一个月前,应该是一个月出头了,有日他忽然与我说,让我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来信就不要回来,我就追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只说是自己在京城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顾不上我们,可,可还没等我收拾东西,那天夜里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陆惟问:“你去公主府问过吗?” 丈夫是公主府外管事,他失踪了,按照常理,妻子找不到人,肯定会问到公主府上去的。 洪氏流泪点头:“去过,怎么没去,我去了好几回,可他们每回都说,孩子他爹想要刺杀公主,被当场拿下,可我知道,他那样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天大的胆子去刺杀公主呢?!” 刘复眼睛骨碌碌地转,按捺不住想要说话的欲望,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朝陆惟挤眉弄眼。 “你还记得不,我给你讲的那个传闻?” 陆惟自然记得,那个传闻由始至终,都像是有人故意传播出来的。 此时去请博阳公主过来的高尚书也终于回来了。 但他没能带回博阳公主,跟他一块过来的,是义安公主章秀和淮阳郡王章年。 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博阳公主说,她在谢相府上受了惊吓,回去一病不起,无法过来了。”高尚书估计是没想到博阳公主连自己去请都不给面子,这话说得也颇有怨气。 义安公主也叹了口气,不得不为亲姐圆场。 “阿姊确实有些不舒坦,已经请了大夫上门,你们看,此事能不能我代为在场,回头再转告于她?” 她与章年两人轮番苦劝,奈何博阳公主就是不肯过来,他们也不可能把人强绑过来,只好自己先来了。 陆惟不置可否,先让老吴说结论。 “人是被杀的,勒住然后一刀断气,干净利落。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老吴一边察看,一边缓缓道。 陆惟:“他是习武之人吗?” 老吴摇头:“从此人骨头皮肉来看,从未习武。” 陆惟:“既然从未习武,又怎会想不开,意图刺杀公主?自从长公主遇刺,各家都增强防卫,博阳公主身边侍卫云集,他身为公主府外管事,怎么会不知晓,还主动去找死?还有,既然杀了人,为何要带到这里来抛尸,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问的自然不是老吴,而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 章年微微皱眉,忍不住为博阳公主发声:“陆廷尉,你这些话有点先入为主了吧?何为掩盖什么?这是不分缘由先给人定罪了吗?” “博阳若是冤枉,就算自己不来,公主府也该有公主府令或管事过来接受问询吧,为何却是你们二人过来?你们不知缘由,就认为公主府是无辜的,那孙管事若是被冤杀,又上何处喊冤?” 这番话说得章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他倒是不好发作了,因为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邦宁长公主。 她身为在场最尊贵者,稳稳压了章年和章秀一头,换作旁人开口,章年还能反驳。 义安公主迟疑:“此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章玉碗:“即便有误会,也该让博阳自己来澄清,而非你们帮她辩解,此事若传出去,博阳背了污名,不也便宜了真凶吗?” 这些话占了理,便是义安公主,也不好再为博阳公主开脱。 却听陆惟忽然道:“其实,此案真相,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今日应该就能有个结论。” 众人听得一愣。 尸体刚挖出来,博阳公主不肯露面,一切都还云里雾里,怎么就要水落石出了? 虽然他们都听过陆惟断案的名声,可也没想到是这样快的速度。 义安公主担心博阳公主不在会被背黑锅,不由望向章年,似要让他拿个主意。 章年还未说话,便有声音气势汹汹传来。 “什么结论?我一不在,就有人迫不及待想污蔑我了吗?!” 博阳公主踩着风风火火的步子走过来,身后跟了一大帮人。 有公主府管事,侍卫,婢女等,排场比身为主人的谢维安还要大。 由于她是从自家园子那边过来的,也没人能拦下这么多人。 博阳公主环顾四周,明丽上挑的凤眼最后定在陆惟身上,下巴微微扬起。 “你说!” 陆惟没有被她压倒性的气势影响,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节奏。 “我得循例先问殿下,以及殿下身后诸位,孙管事是否贵府外管事?” 回答他的,是博阳公主的公主府总管事李方平。 对方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身,露出嫌恶之色,忙移开视线。 “如果他是孙良无误,那的确就是博阳公主府上的外管事。不过这也是旧事了,此人偷盗殿下的东西,事败之后还不知悔改,企图行刺殿下,被当场正法了。” 陆惟:“说详细些。” 李方平有点不耐,但想起陆惟和在场众人身份,只好忍住。 “他原先是掌管殿下名下几间当铺的,殿下信任他,将当铺交给他打理,谁知这小子吃里扒外,偷偷将当铺里的东西昧下,中饱私囊,被我们发现之后还死不认错,我们就要他将东西交出来,他非但不肯,竟还要刺杀殿下。要我说,殿下就是太仁慈了,还说罪不及家人,不再追究,要不然非得搜查姓孙的家里头,看他是不是把东西都留给妻儿了!” 洪氏慌忙摇头:“没有的事,贵人明鉴!孙良平日连多拿公主府一点赏赐都不安心,如何会去偷盗公主殿下的东西,这一定是有人冤枉他!” 李方平哼道:“冤枉?他要真是冤枉,就不会狗急跳墙,还敢对殿下动手了!” 洪氏:“你胡说!孙良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李方平:“你这愚妇懂什么,不仅三番两次上门骚扰,竟还在殿下面前大呼小叫!若不是怕惊动诸位贵人,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陆无事:“都住口,安静些!此处虽不是大理寺,也与公堂无异,你们再喧哗无礼,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洪氏自然不敢再说,只是低声抽泣,李方平平日也是跋扈惯了,听见这话,就冷笑一声,待要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便听见博阳公主不耐烦道:“李方平,休要废话,有什么就说什么,赶紧说完!” 李方平忙收敛脾气,躬身应是。 陆惟也不管他们,兀自问下去:“他偷了什么东西?” 李方平:“一套玉盏,一匣宝石吧,都够他吃喝一辈子的了。” 陆惟:“你说他被逼问之后,眼看事情败露,就想行刺公主?” 李方平:“不错。” 陆惟:“他用什么行刺的?” 李方平:“一把匕首。” 陆惟:“他不是习武之人,为何会随身携带凶器?” 李方平:“这我如何知道?您应该去问他。” 陆惟:“匕首呢?” 李方平:“自然是扔了。” 陆惟:“假设他当真行刺失败而死,为何你们要特意将他的尸身运到近郊扔到此处枯井里?” 这个问题,李方平显然早就想好答案了,闻言就道:“因为一个月前,殿下正好到这园子来散心,听说孙良的事情之后,就让人将孙良也带过来问话,谁知出了那等意外。事后殿下没再过问,是我等自作主张,将人抛到此处的,当时已经入夜宵禁,而这毕竟是一具尸体,运出城总有些麻烦,我不欲给殿下招惹麻烦,才会出此下策,后来也向殿下请过罪了。” 博阳公主闻言就道:“不错,此事他已向我禀告过,像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痛惜的,倒是污了我的园子!” 她自觉今日颇为不顺,原本是想过来给谢维安添堵的,结果谢维安堵没堵不知道,她自己倒是先堵心了。 先是被章玉碗当众打脸,而后又卷入这桩莫名其妙的案子,博阳公主已经想好从这里离开之后如何入宫告状的事情了。 谢维安这等欺师灭祖之徒,今日能背叛师门,他日又怎么保证忠心? 还有章玉碗,不过是仗着天子这面大旗,方才敢有恃无恐,可真要论起来,堂姐难不成比亲妹妹还亲?她知道兄长为何重用章玉碗,自然也觉得真要论起亲疏,兄长总不能忽略了她这从小到大陪伴长大的亲妹妹,而去更为看重突然就冒出来摘桃子的章玉碗。 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博阳公主听见陆惟开口。 “李方平,你的话早已漏洞百出,事到如今,还要继续撒谎吗?”
第93章 “哪撒谎了?小人句句属实!”李方平一愣,反应很快。“陆廷尉可别冤枉好人!” 陆惟道:“我先来讲个故事吧。” 博阳公主冷笑:“陆惟,你将本公主喊到这里,就为了听你劳什子故事吗?!恕我不奉陪了,我要入宫向陛下告状,说你滥用职权,颠倒黑白,你不是能断案吗,今日先给自己断一断吧!”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竟是不想再听众人说一句。 “且慢!” 章玉碗不知何时拦在她面前。 “今日既是在此地发现尸体,那就将此事了结了吧,否则尸体出现在桃林里,这地方也在谢相的珍园,传出去谢相岂不要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她笑盈盈伸手来拉博阳公主,公主左右都不敢如何,博阳公主本人倒是想挣开,却发现对方动作既快,看似轻柔却又似铁箍牢牢扣住她的手。 博阳公主叫喊:“你做什么!来人,将她拉开!” “怎么,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有资格拉着妹妹的手吗?” 章玉碗扫一眼过去,侍卫们哪里还敢动。 义安公主还试图打圆场:“二姊稍安勿躁,不如听听大姊说什么,此事还未有定论呢!” 章玉碗温温柔柔,火上浇油:“博阳,你看,义安还比你懂事呢,别闹啦。” 博阳公主:…… 章玉碗莞尔:“陆廷尉快将你的故事讲完吧,再拖下去,恐怕我也制不住了!” 她松开博阳公主的手,后者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再闹着要走。 博阳公主心里恐怕也明白,今日事情不讲清楚,恐怕就算到了御前,她也占不到好去。 “一个月前,我因为一桩案子,查到一个叫贺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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