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杀人偿命,但此案凶手身份非同一般,若陛下最后网开一面,恐怕你等也无法要求偿命,但是身后抚恤,我会帮你们要到的,尸体你们也可以带回去安葬了。” 这话竟是再赤裸裸直白不过,众人先是为其大胆而惊骇,细想又各自沉默。 洪氏大礼下拜,落泪道:“贵人大恩,没齿难忘!能为孩儿他爹洗清冤屈,让他不必死了还带着污名,民妇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有奢求!” 博阳公主胸膛起伏,咬着下唇。 她方才早已猜到些许,便想将罪名硬扛下来,谁知陆惟压根不买账,依旧追查到底,最终将章年揭了出来。 现在锅盖掀开,已然不是博阳公主一人能扛的了。 她既恨陆惟丝毫不讲情面,又恨孙管事留下身后线索,恨了一圈,却还是恨不起章年不够谨慎,拖她后腿。 因为她很清楚,就凭陆惟这等缜密,一个月来悄无声息暗中调查,竟将来龙去脉直接查了个七七八八,别说本来就很谨慎的章年,就是换了她自己,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若非尸体是谢维安独子意外落井发现,她几乎都要怀疑今日是谢维安跟陆惟合伙作的一出戏了! 陆惟让陆无事将章年拿下,带到大理寺听候发落,章年也没有挣扎反抗,跟着对方离开了。 博阳公主还想拦着,章玉碗却抢先一步,按住她的肩膀。 “你现在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入宫求陛下,说不定章年还有一线生机。” 博阳公主根本就不相信章玉碗会有这等好心,但对方的话不无道理,她恨恨扫了在场众人一眼,甩袖而去,让人准备马车入宫去求情了。 谢维安叹道:“没曾料到今日竟是如此局面,不管怎么说,尸身也是在我家林子被发现的,于情于理我都该与陆廷尉一道入宫禀明情况,陆廷尉若不弃,可与我同乘。” 陆惟没有拒绝:“那就叨扰了。” 博阳公主匆匆离去,肯定是想抢在陆惟入宫之前,先下手为强,在皇帝面前为章年说情,陆惟跟谢维安的动作也不能慢了。 谢维安道:“主人家离席,是对宾客无礼,今日事发突然,还请诸位见谅,至于席上客人,臣想冒昧劳烦长公主殿下代我解释一二,他日再向殿下道谢。” 今日在场,长公主最尊,又刚好在场,从头到尾看完了案子,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章玉碗也没推脱:“谢相只管去就是了,此处有我。” 谢维安拱手道谢,与陆惟匆匆上了马车,启程入宫。 马车内,车身和车帘隔绝了大部分外面的动静,只有车轮辘辘滚动。 陆惟似笑非笑,语出惊人。 “谢相为了拉博阳公主下水,今日以生辰为名,设了这么一个局,把案子揭出来,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舍得推下井,其手段之果决狠辣,连我都不得不叹服!”
第94章 谢维安没有否认,反倒是好奇。 “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惟言简意赅:“陆二娘。” 陆二娘跟闺中姐妹在桃林中看见一群小屁孩搬开井上石头,顺便也目击了谢家大郎落井的情形,当时场面一片惊慌失措,陆二娘也跟着慌乱了一阵,但她慌乱的跟旁人不太一样,她还看见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想来想去,陆二娘想起自家兄长今日也在宴席上,马上找到陆惟,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他—— 谢家大郎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被身后仆人推下去的。 当时孩童们遣开各自仆从,周围除了他们,就剩下谢家仆役在场,对方推人的动作极为隐秘,但陆二娘角度凑巧,视线凑巧,正好被她逮了个正着。 陆二娘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谢家人,是因为陆家内部情况非常复杂,她有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彼此之间虽然没有大仇大怨,小打小闹也是不少的,陆二娘当时就多想了一些,觉得这可能是谢家内部争风吃醋导致的后宅争斗,她不好轻易插手,就告诉了兄长陆惟,这样必然更稳妥些,以陆惟的身份,他肯定会判断情况,再决定是否告知谢家。 歪打正着,陆二娘此举,正好让陆惟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整件事情。 谢家大郎落井之后,随后发现尸体,谢维安赶过来,从头到尾表现得过于冷静,对独子落井也好,对在自家园子出现尸体也好,反应俨然有些平淡,甚至也不忙于向博阳公主逼问追究。 在生辰宴上,被博阳公主当众奚落,谢维安也没有动怒,知道的说他涵养好,不知道的怕是要说他窝囊。可是一个连赵群玉都敢扳倒的人,当真会那么窝囊吗? 当然不会。 陆惟没有在此事上花费太多心思,他的重点主要还是放在今日的案子上。 这桩案子他查了足足一个月,算是他经手的案子之中比较曲折复杂的,光是跟踪贺双,就废了不少劲,因为贺双也很谨慎精明,并不是一开始就直接去洛州找那间“十四”当铺的,其中辛劳琐碎,陆无事与素和最为清楚了。 陆惟一开始是将博阳公主、义安公主和淮阳郡王三人都列为怀疑对象的,因为三人交情极好,博阳公主名下当铺也少不了其他两人参股,三人可谓同气连枝,但随着调查深入,他先排除了义安公主,而后将博阳公主列为主谋,淮阳郡王章年列为帮凶。 但事情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便是陆惟这样思路缜密,也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真正让他确认主谋和真凶的,是孙管事的尸体。 尸体手指上的丝绦。 如果没有谢家大郎掉进井里,他们就不会发现下面还藏有尸体,没有那具尸体,这桩珍宝失窃案因为关键人物的失踪,且还有得磨。 虽然最后也能破案,但孙管事的尸体,无疑是让这件案子善始善终,也算为死者洗刷了污名。 那么回过头推敲,谢家仆人把谢家大郎推下井,就很值得玩味了。 陆二娘缺乏阅历,很容易把眼前事跟宅斗联系起来,陆惟却发现谢维安在其中起的作用。 谢维安听罢他的话,摇头笑叹。 “不愧是断案如神的陆远明,总能从细微处发现旁人无法发现的线索!不错,谢宁是我让人推下去的,也是我引导他今日带着玩伴去桃林里玩,我还特意提前给他讲了井里有龙的传说故事,为的就是让他对那口井生出好奇心,才能今日顺理成章,让所有人发现藏尸。” 一个月前,月黑风高之夜,珍园的管家带人巡视,无意中撞见一伙人拖着尸体到桃林里沉井。 桃林是两家共享的界线,那口井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哪一边,谢维安本人也很少到珍园来,这伙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管家忙带人躲起来,眼看着他们将石头挪开,把尸体扔进去,又重新盖上石头,便悄无声息撤退,将此事报给谢维安。 谢维安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就认为此人一定是被灭口的。 否则若是犯了错被逐出府或打杀,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他暗中派人调查,发现此人很有可能是博阳公主府上失踪的外管事孙良,而且,抛尸当日,博阳公主并不在隔壁园子,住在那里的是过来垂钓玩耍的淮阳郡王章年。 听到这里,陆惟道:“谢相由此推断,孙良的死,背后一定有一桩见不得人的案子?” 谢维安点头:“我派人查过,这个孙管事负责公主府所有对外事宜,公主府名下当铺,几乎都是他打理的,但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我并非神机妙算,也不可能马上就知道,只能将此事揭发出来。” 陆惟:“如果你发现尸体,进而告发,现场只有你一个,效果肯定不如现在好。正巧今日是你生辰,你一反从前低调,广发请帖,还因为来宾太多,特意将场地安排在珍园,再让人推儿子落井,顺势发现尸体,众目睽睽之下,博阳公主无从遮掩抵赖,事发突然,凶手也反应不及,案子就必须彻查到底。” 谢维安笑道:“这也是陆廷尉希望看到的结果,不是吗?我的确想让案子闹大,可也没想到这案子跟你一个月前查的旧案能关联起来,而且当场就断出结果了,确实是意外之喜。” 陆惟道:“若今日谢宁受了惊吓,或者掉下去时撞伤,谢相岂非后悔莫及?” “谢宁要是连这点挫折都经受不起,将来长大了,只会遇到更艰难的事情,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可能护他一辈子。至于我为何这样做,我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一个?” “第一个答案,博阳公主因赵群玉之事深恨我,若有机会落井下石,她一定不会放过,我这也是为了自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二个答案,赵群玉死后,他旧日与内廷、数珍会勾结的部分势力,转而到了博阳公主那里苟延残喘,想要将他们彻底拔除,就得把博阳公主这棵被他们依赖生存的大树也砍倒,有他们在一日,朝堂就不可能安宁,像沈源、孙良那样的冤案,上到将军,下至百姓,依旧有可能发生。北朝正在壮大,若我们还一味内耗,迟早是要国破家亡的。” 谢维安说罢,悠悠笑道:“若我说是为了家国社稷,你肯定不信,那就信第一个好了。” 陆惟深深看他一眼,也没说自己信不信,信哪个,马车内就此陷入沉默。 而谢维安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即使不言不语,端坐马车内,身形不因颠簸摇晃,容止风仪都是他所见过最好的。 陆家四郎,玉山冰魄,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谢维安不会轻易被其外表迷惑,他想的是陆惟先前对死者妻儿说的话。 这陆惟,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 博阳公主站在太极殿外,双手交握,来回踱步,罕有的惶惶不安。 上一回如此心情,是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有些模糊了。 记忆仿佛回到先帝驾崩,皇位未定时,兄长当时虽然已经是太子,可只要一日未登上皇位,一日就不名正言顺,而当时赵群玉能一言定江山,她跟在兄长后面,寸步不离,彻夜未眠,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又要从京城回到藩地,变回那个乡下郡主的情景。 好在,这一切都熬过来了。 兄长登基,她也成了公主,从此以后富贵荣华自由自在,谁也无法再时刻威胁到她的地位。 但她从未想过,就在今日,她再次体会到了当初同样的心情。 因为她是第一个赶到太极殿外的,让人通禀之后,皇帝兄长并没有马上召见她,反倒是后面才到的谢维安和陆惟二人,先被宣进了。 当时博阳公主就没来由一阵紧张焦急,有种情况脱离掌控的不妙。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谢维安和陆惟终于出来。 比她想象的更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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