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朝君臣刚刚从秦州的乱事中回过神,当朝臣还为了立不立太子跟皇帝斗智斗勇时,南朝不知不觉已经逐渐壮大了。 据说燕国如今还有零星叛乱,可已是翻不出风浪, 此时北朝再要出兵去争抢,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朝将这块土地化为己用,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国。 在这样的前情下,南朝本该占有优势,却主动提出遣使结盟。 许多人忽略了结盟一项,因为“求娶公主”一事,更加引人注目。 此事今日在朝堂公开之后,当即哗然,许多人意见不一,甚至吵作一团,检校御史不得不再三大声呼喊,方才勉强让场面安静下来。 紧接着小朝会上,几名重臣的想法同样背道而驰,皇帝章骋因此头疼不已,不得不宣布暂且休会,明日再议。 “求娶北朝公主一事,据说在南朝那边,也是经过一番争吵的。事情起因是为了给太子陈迳选太子妃。” 陈迳本来是有太子妃的,但元配时运不济,成婚两年后就病逝了,而陈迳在南朝素有贤名,号称文武双全,这样一位太子,太子妃之位自然不可能长久空着。 也不知道哪个好事者就提出,既然陈迳贵为太子,寻常女子自然门庭不足,若要找世家门阀的女子,适龄者中也无长房嫡女,不如择燕国公主为继妃。 此时燕国已经被灭,燕国国主嫔妃子女等一干人悉数被押到南朝京城软禁起来,封了个爵位荣养着,倒的确是还有一位燕国公主,年方十七,尚未婚配。 但既然提起这茬,有人就说,世上已无燕国,又哪来的燕国公主,若要求娶公主,不如去北朝找,当此之世,唯有北朝公主,才配得上南朝太子,珠联璧合,当世无双。 “你们听见这话,心里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章玉碗问他们。 刘复绞着眉毛:“从门当户对来说,好像也没啥不对。” 章钤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妥。 章玉碗笑了一下:“说这话的人,是在给陈迳挖坑。” 刘复不解。 章玉碗就道:“陈迳是太子不错,可他上面还有皇帝,这些人将陈迳捧上天,说只有北朝公主才能配得上陈迳,又置南朝天子于何地?更别说‘当世无双’这样的话,明摆着是在刺老皇帝的心。” 章钤也道:“我倒是听说,南朝皇帝底下的儿子,原先是太子陈迳一家独大,如今却不是了,那灭燕的功劳,就在吴王陈孟身上。” 贞兴帝有五子,四子五子一个还在襁褓,一个刚会说话,生母也都是宫女出身,暂且不说。成年儿子有三个,除了太子陈迳之外,还有吴王陈孟,越王陈济。 陈迳是先皇后所生,皇后薨逝之后,贞兴帝没有再娶。 二皇子吴王陈孟的生母是贵妃,也是世家出身。 陈孟重武轻文,原本不为朝臣看好,但这次灭燕前夕,原本作为主帅的崔淮因旧案被揭发而受牵连,罢免入狱,取而代之的是崔淮的副将庄谊。 崔淮是太子的舅舅,他的失势代表着陈迳无法从灭燕上得到任何功绩。 相反,顶上位置的庄谊是坚定不移的中立派,只忠于皇帝,他一上去,副将位置就空了出来,最终被二皇子陈孟所得。 谁都知道,南朝灭燕,一旦出兵,就必然十拿九稳,陈孟也因此稳稳拿下一桩军功。哪怕他在军中只是充当吉祥物,哪怕他一切都听命于庄谊,但他依旧是副帅,这份功劳谁也夺不走。 于是如今南朝的朝堂之上,隐隐形成太子与吴王对峙的局面。 双方各有一拨支持的人马。 太子的优势是,他多年名声在外,在文士中形象极佳,他又有数珍会在手,财力雄厚,收买人心,开辟各地书院,甚至支持本地世家修筑藏书楼,这些邀名的事情谁也比不上他。加上他皇后所出,正统名分,毋庸置疑,许多人早在他成年之前,就已经围绕着他,形成一股势力。 吴王陈孟虽是后起之秀,但他重武轻文,还肯亲上战场的作派,也赢得了相当武将的好感和亲近。值此乱世,武将的权威要远大于文臣,南辰与北璋的开国皇帝,都是武将出身,距今也不远,如今天下尚未一统,又是处在刚刚灭燕的热血余波之中,许多武将对太子的作派不以为然,反是更倾向于吴王的豪爽疏阔,更认为他有本朝高祖皇帝之风。 “不过这次来使,既不是南朝太子亲临,也不是吴王,而是三皇子,越王陈济。”章玉碗道。 刘复:“这越王陈济,又是什么来路?” 章玉碗摇首:“我也不知,听说是喜爱游乐,放荡不羁之类的人物。” 刘复哎呀一声:“那不是与我差不多?” 说完他自己打了个哈哈:“不过我肯定还是比他强上许多的!” 至少他现在还每日勤勤恳恳到禁军点卯呢! 章钤的关注点则不在这里。 “殿下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您说求娶北朝公主是有人给陈迳挖坑,那怎么还有来使?” “旁人别有用心,陈迳也不是傻子,他当即就推辞,说自己思念元配,不愿续娶,而且北朝公主身份不同,即便和亲结盟,放眼辰朝,也只有陛下能笑纳。”章玉碗道,“此事事后被传出来,南朝许多臣子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苏芳打听之后,就设法告知素和,再传到这边来,过不了多久,这边的人陆续也能知晓。” 她口中的苏芳,正是当时从数珍会叛逃,又被公主陆惟他们连救两回的人,苏芳恢复自由之后,先是在南北交界处居无定所,后来去建康城,改名换姓开了一家食肆酒楼,以此时不时打探些消息。 章钤又问:“这么说,此番南朝来使,是为了南朝皇帝求娶继后的?” 章玉碗颔首:“明面上应该是如此,但兴许别有内情。南朝如今形势强于我们,却主动提出结盟,今日朝上争论不休,正是为了来使的目的,以及如何应对。” 章钤犹有担忧:“我只怕对方来者不善,到时候又会将殿下扯进去。” 刘复也问:“他们何时到?” 章玉碗道:“对方已在路上,再过十数日,约莫中秋前夕,就会抵达。陛下命我携上官葵前往汝南见白远,我们中秋隔日就会启程,此事应该于我影响不大,倒是这次南朝来意颇为古怪,其中兴许有值得深究之处。” 一个占据上风的王朝,为何会主动结盟,而不是等着北朝上门求和,才能争取到更多利益? 朝中众人普遍的看法是:南朝内部皇位之争,可能已经演变到不为外人道的激烈,说不定因此有一场兵变。南朝生怕北朝这边因此趁虚而入,所以才要急着过来稳住北朝。 更有人提出可以趁机在汝南出兵,迅雷不及掩耳夺取南朝几州之地,再与来使谈判。 也有人意见保守,认为南朝有恃无恐,决不能在此时出兵,中了对方的圈套。 不说章骋听得头大一圈,连带章玉碗,也被吵得面容发木,一路耳朵嗡嗡的,回到府里才缓过来。 南朝来使人还未到,就已经在长安城掀起一场小小的风波。 此等威力,足可见南朝如今气势。 一餐饭在三人的讨论中吃完。 刘复还得回去当值,依依不舍离开,章钤也告退,章玉碗终于得以继续看完陆惟的来信。 这封信是陆惟在途中写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抵达洛州了。 内容也没有什么特殊与不可告人的,陆惟主要写了自己沿途的见闻,从长安一路出去时,天晴日朗,花开正盛,田野青绿,此时的风物大多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当他们过了弘农郡,天气越发闷热,景象也为之一变,连续的大旱导致这里颗粒无收,疫病横行,洛州境内已经死了不少人,疫病还在继续蔓延,据说新任洛州刺史苏觅也病倒了,差点被以为是染了疫病,幸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由此也可以想象境况之凶险。 章玉碗看出来了,陆惟写了这么多,言外之意只有一个,让她绕开洛州,不要去。 她轻轻摸着信笺。 陆惟一如既往,笔迹行云流水。 与信封一起送来的,还有绣囊里的一枝紫薇。 花已经干枯了,还有不少花瓣落在绣囊里,连颜色都变浅了。 但我不嫌弃你。 手指轻轻点了点花瓣,她将花枝插入桌上的白瓷小瓶。 …… 十多日须臾而至。 到了中秋前夕,万众瞩目的南朝使节队伍,终于抵达长安。 天子自然不必亲迎,但也派了左右二相前往,以示隆重。 来的毕竟也是皇子,规格不宜过低,两位宰执出面,已经足够。 刘复也来了。 他是来凑数的,站在谢维安等人后面,不着盔甲,显示了他在禁军中打杂摸鱼的文书地位,旁边则是章梵。 李闻鹊统领禁军十二卫,自然不可能轻易出现,章梵执掌左右武卫,负责南使此行安全,维护秩序等。 眼看车马还未入城,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便小声聊起来。 章梵手肘撞一下刘复胳膊。 “听说你想跟着长公主殿下去汝南,李将军不同意?” “别提了!”一说这事,刘复就垂头丧气,“我寻思我成日里没事干,殿下出行正好也需要保护,就跟他提了此事,谁知却被训斥一顿,说我不思进取,总想偷懒……” 章梵有点幸灾乐祸:“谁让咱们李大将军如今深得圣眷,说一不二呢,放眼禁军十二卫,谁还敢当着他的面偷懒,也只有你汝阳侯爵位在身,人家奈何不了你,只骂你一顿算不错了!” 他从前跟刘复也是酒肉朋友,彼此算熟稔,只是一个在京军里步步高升,另一个被派去张掖接公主之后,两人就逐渐没玩到一块去了。 刘复斜他一眼:“怎么,听你这话,颇有怨言啊!李闻鹊也骂你了?” 章梵:“那倒没有,只是严厉得很,见了谁都没个好脸色,成日捉着人苦练,就连我们这些人也不例外,好似整支禁军只有他一个人勤快似的!大伙都苦不堪言,也就是你,才不用跟着受苦!” 刘复闻言,不由有点同情他,毕竟李闻鹊在张掖如何治军严厉,他也是知道的,想想自己在秦州差点丢了性命,还是李闻鹊及时赶到才侥幸逃过一劫,就也为李闻鹊说了两句好话。 “他初来乍到,左右也没亲信,不严厉点,旁人也不畏惧,更喊不动人了,照我看,此人性情直率,你要跟他相处久了,兴许还能合得来。” 章梵撇撇嘴:“算了吧,我可不想跟这样的人合得来。倒是你,如今长公主圣眷日隆,眼看已经远远盖过博阳公主等人,放眼本朝公主,能上朝听政者,唯有长公主一个。照我看,陛下对其信任,更胜于左相他们,你这何止是运气好,简直提前就在参天大树底下乘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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