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彰冲动易怒,做事不考虑后果,否则也不会对赵三下手,留下无尽麻烦。 再怎么说,郑彰也是亲儿子,郑漓还得捏着鼻子为他收拾善后。 昨夜派出去追杀柳家的人,竟离奇失踪了。 这才是郑漓心情不佳的真正原因。 他在等了一夜,发现那些人没回来之后,当即察觉不对,又派人出去找,结果根本一无所获,别说活人,连尸体都看不见。 这些尸体早就被侯公度下令用马搬运到容县外头去处理,以免提前打草惊蛇,他带来几百号人,一人一马搬一具尸体并不费劲,但郑漓并不知道这些,他思来想去,既无法肯定是不是柳家援兵及时抵达,又想不到柳家哪来的援兵。 除非他们去求了其他交好的世家,又或者洛阳城内苏觅出手相助。 可他很快否定了第二个想法,且不说苏觅现在已经病得起不来身,就算他真有那个精力,调兵出城也会有很大动静,郑家不可能不知晓,但昨夜洛阳城静悄悄的,传回来的消息是连城门都不曾打开过,更别说调兵了。 百来号人,就这么连同柳琦几个,凭空失踪。 这件事就像横亘在郑漓心头的刺,他无法解释,又不能在陆惟面前表现出来,内心煎熬忍得很是辛苦。 直到郑攸亲自带着贵客过来。 郑漓也顾不上想更多,忙起身迎去。 陆惟没有起身。 他自恃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起身的。 贵客走过来,还主动打招呼。 “这位想必就是郑家主所说的陆廷尉了?” 陆惟只是微微抬首,望向他们,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 郑攸笑眯眯,仿佛看不见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老朽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陆惟陆廷尉,本朝大理寺卿,这位姓周,乃南朝吴王娘舅。” 周郎君也不介意陆惟的倨傲,笑呵呵的,再次朝他拱手。 他身边还有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郑攸没介绍,对方也没开口。 陆惟神情沉静,朝周郎君微微点头,没有意外之色。 他在与郑家走近之后,能猜到周郎君的身份,也不稀奇。 彼此落座,郑攸先给陆惟和周郎君敬酒,说了些场面话。 待酒过三巡,他这才开门见山。 “不瞒陆廷尉,周郎君时常与郑家往来做些买卖,这回也是为老朽贺寿而来,听说陆廷尉人品无双,特地提出想要亲自见一见。” 周郎君笑道:“岂止是无双,简直惊为天人,即使南朝人杰地灵,我也从未见过似陆廷尉这般的俊才,今日确实不虚此行。” 陆惟毕竟年轻,似又面薄,如今被轮番夸赞,再倨傲也是摆不出冷脸,还微微笑了笑,更如花树灿烂,不可名状。 周郎君有些惊艳,见状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竟是亲自起身来到陆惟面前。 “小小心意,不足为道,纯粹是我仰慕廷尉,还请收下。” 陆惟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一支毛笔,但又不是普通的笔。 玉管晶莹,毫毛灰白相间,笔管中隐约可见内雕诗句。 “这是南朝制笔大师上官丛所制的玉管笔?”陆惟微微动容。 周郎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礼物送到对方心坎上了,也挺高兴。 “正是!上官丛将毛笔分为五等,此笔正是上上品,陆廷尉仔细看他笔管内侧,还有上官丛本人为之命名的小印。此笔名为天璁。” “好名字。”陆惟把玩着笔,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我表字远明。” 把自己的表字告诉他人,这是愿意更进一步交往的意思。 周郎君笑意更深:“我名周颍,字寒水,平时也爱干些附庸风雅的事情,可惜诸事不成,所幸吴王殿下还看得上,帮忙跑跑腿,与远明这等英才,实在天壤之别。” 郑攸作为穿针引线的使者,在两人交谈时偶尔穿插一下,活跃气氛,他年纪虽大,思路却敏捷,加上周颍有意结交,场面倒也不算冷清。 只是郑漓心事重重,又惦记着昨夜派出去的人手和柳琦的下落,总感觉浑身不对劲,就连眼前三人言笑晏晏的情形,在他看来也说不出的别扭。
第122章 不管郑漓怎么想,周颍和陆惟已经逐渐热络起来,颇有些相谈甚欢的意思。 陆惟若想,那定是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几轮聊下来,周颍只觉浑身毛孔都舒散开,恨不得能拉着陆惟的手义结金兰。 郑漓看着陆惟数次露出的笑容,不由酸溜溜想道,若他们郑家今日有人掌握实权,这陆廷尉恐怕待他们更为热情吧。 “南朝风物与北朝截然不同,远明若有机会,我定要带你在江南各处转一圈,那里文风浓厚,定然会令你流连忘返。”周颍笑道。 陆惟点点头:“心向往之,恨不能至,我身有职务,恐怕无法轻易离开,不过也不是全无机会。如今你朝越王出使长安,若两朝能结盟好,往后双方往来定会容易许多,我也会寻机会上禀天子,争取出使机会。” 周颍道:“越王殿下为人风趣,喜欢热闹,想必在长安宾至如归,倒是我们吴王殿下,也久闻远明大名,可惜南北相隔,无缘得见,只能让我代为出面,若远明日后多要一些出京的差事,我们也可时常相见了!”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细品却有弦外之音。 陆惟好像听懂了周颍的试探,意味深长笑了一下。 “难得我与周兄一见如故,以后定然会有这样的机会。这回苏使君重病未愈,我想必也无法那么快启程回去,若周兄不着急走,我们还能多相处几日,我正好向周兄请教南辰典籍制度。” 周颍关切道:“苏使君这也病了有好些日子了吧,如今还未有起色么?听说洛阳城内闹疫病了,这苏使君的病情,可不好再拖下去了。” 陆惟摇摇头:“苏觅是水土不服,与疫病无关。这干旱之后闹点疫病也是寻常,以郑氏为首的几家鼎力相助,出粮出药,这疫病很快就能消散了。” 这话言下之意,竟是完全否认了苏觅的病情跟疫病有关,还为郑家开脱。 郑攸郑漓父子对视一眼,都觉得不枉他们这几日对陆惟阿谀奉承极尽拉拢,像对方这种狐狸,肯定不可能明目张胆站在他们这边,但有这句话,陆惟的奏疏里肯定也会帮郑家说话,这算是一只脚已经踩上了郑家的船,接下来更深入的一些事情,自然也就可以开口了。 郑漓笑逐颜开,举起酒杯。 “不敢当陆廷尉谬赞,我等也是在洛阳土生土长,出于家乡之情尽一份力罢了,只要您有需要,但凡说一句话,我等就是倾家荡产,也得尽全力。” 陆惟也很给面子,举杯满饮。 “周兄身旁这位仁兄,你好像还未介绍过,看着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吧?” 周颍笑道:“他姓施,也是江南文士,与我素来交好,这回听说我要来洛阳,便也想跟过来长长见识。” 那施姓文士闻言起身,朝陆惟拱手见礼。 “区区贱名,不敢有辱清听。陆郎君风姿卓绝,名不虚传,在下甚为仰慕。” 陆惟微微一笑:“听尊驾口音,好像不是南方人。” 施先生道:“在下确实不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只因仰慕南朝文风方才渡江过去的。” 陆惟:“不知施先生如今在何处常住?我老家是扬州的,常听家里人说,扬州宜居,可惜我无法亲身体验。” 周颍笑道:“施先生自然是与我一道在建康,扬州他也未去过,但我是去过的,以后有机会,我亲自做东,带你在扬州四处游玩。” 陆惟欣然:“那就说定了,下次定要叨扰。” 一顿午饭,宾主尽欢。 郑攸父子不是主角,他们也不以为意,只尽职尽责伺候左右,穿插打诨,又介绍菜肴来历,甚是殷勤。 等到宴席散尽,陆惟先行离去,郑漓这才迫不及待问周颍。 “周郎君,您看陆惟这态度,算是愿意跟咱们一条船了吧?” 周颍捻须:“此人狡猾,无论如何也不肯给个准话,不过正是这样才更可信些,他要是一上来就急吼吼表态,才是个二愣子。现在他虽未明言,但是如果真打起来,他是很愿意添一把柴火的,更何况吴王殿下许诺事成之后封他为王。若放在北朝,恐怕他这辈子也混不上,孰轻孰重,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 郑漓愣了一下:“吴王殿下何时许诺封王?方才席间我好像没听见您说这些。” 周颍笑道:“此事怎能明言?事成之后封王,这几个字都藏在诗中,刻在方才送他的玉笔里了,他聪明如斯,方才拿着笔端详半天,肯定也看出那首藏头诗了。” 郑漓:…… 他还真不知道两人当面玩这一手,要不是周颍说破,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这、吴王殿下对这陆惟,还真是格外优厚,不知是何缘故?” 周颍悠悠道:“扬州陆氏,原是南族北迁,若将来有机会一统天下,这陆氏必是我朝要拉拢的一号人物,听说陆惟现在颇受北朝天子看重,年纪轻轻已经跻身九卿,有他在内部为之转圜说客,将来许多事情都能事半功倍,哪怕他不出力,只要不捣乱,对我们也有好处。此谓之,千金买马。” 郑漓酸了一下,心说他们郑家在洛阳也算一号人物,怎么就封不得王侯。 想是如此想,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笑道:“吴王殿下谋虑深远,实在令人敬佩,周郎君算无遗策,郑某弗如远甚!” 周颍笑了笑,转头问施姓文士。 “施兄以为呢?” “这些事情,周兄作主就好。”施先生不以为意,“郑家主,听说你们前头还在行宴饯别,还有歌舞助兴,前两日我没赶上,现在不知能否去瞧瞧热闹?” 郑漓自然无有不应,又喊来仆从,让人带施先生过去。 刚才周颍对陆惟介绍施姓文士时,说他是跟着自己过来的,但郑漓却知道不是,这个施先生是今日才到的,周颍分明认识他,又不肯介绍他的身份,只说他姓施。 郑漓观察下来,只觉此人虽然文士做派,口音却不南不北,有些怪异,尤其周颍待他格外客气,两人又不像朋友,分外古怪。 待施先生一走,郑漓忍不住私下问周颍。 “周郎君,这位施先生,到底是何来头?” 周颍诡秘一笑:“待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郑漓一头雾水,小心翼翼:“还请周郎君明示,我等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你等在洛阳,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与如今一样就行了,若无意外,等过些时日,消息传来,郑兄就能知道些风声了。” 周颍的话模棱两可,却像是透露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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