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陆无事和章钤,公主毫不怀疑杨园现在直接把官印一扔就跑路了。 想用他,还得想想怎么把这块石头给磨成玉。 公主决定把这桩麻烦扔给陆惟去操心。 像她这样受了伤,还柔弱的公主,怎么适合思考这么深奥的事情呢? …… 陆惟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他轻轻捏了一下鼻子,深吸口气,吸入的却是带着霉味的寒气,下意识激起一连串咳嗽。 一咳又牵动伤口,身上几处都开始痛了起来。 “陆少卿,您没事吧?” 张合低声询问,他是章钤部将,也是这次审讯周逢春的副手。 陆惟这次提审周逢春,就将他要过来。 “无妨。”陆惟道,“你去将人提出来吧。” 张合应是,迈步去了。 周逢春是个很狡猾的人。 否则他被捉住之后还找到机会溜走,要不是他自己贪欲私心,想要在方良那里换一份富贵,若是他再谨慎小心一些,直接绕开公主他们的路径,现在都不可能重新落网。 在得知方良大势已去,自己又落入陆惟他们手中的时候,周逢春所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为了保住性命,他也许会交代一些秘密,但也是为了保住性命,他会隐瞒一些关键的事情。 所以审讯他的过程,注定就是跟他斗智斗勇的过程。 陆惟手上这份口供,是章钤和张合这几天跟周逢春斗智斗勇的结果。 里面交代了一些事情,但是对于陆惟来说,还远远不够。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提审。 铁链在地上拖动,戴着脚铐的周逢春出现在陆惟面前。 他精神有点萎靡,四肢却无伤。 为了撬开他的嘴巴,张合不可避免用了点刑,但这世上多的是刑罚不必伤身,却能令人恐惧到极点的。 “周逢春,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沈源之子。” 陆惟沉默半晌,第一句话却让周逢春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问我数珍会的事情。” 陆惟没有跟着他的脚步走,径自道:“真正的沈冰,应该早就被你们杀了吧?” 事已至此,这问题倒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周逢春摇摇头:“我们没杀他,他是自己吓到失足跌落山崖死的。沈源出事之后,我奉命去找沈冰,原想以沈源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他必然满腔怨恨,足以为数珍会所用,但他见了我们,就以为我们是要哄骗他去杀掉的,吓得掉头就跑,一路奔上山崖,我们的人亲眼瞧见他自己跌下去了。后来没法子,我才只能乔装沈冰,反正沈源老家的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外面也没人见过沈冰。” 陆惟道:“你在口供上说,沈源之死与你无关。既然你连沈冰之死都如此清楚,若不是参与了沈源的案子,又怎么会在他死后赶去他老家?” 周逢春道:“当初沈源被押送上京,你们北朝有人找上数珍会,希望我们在中途伺机刺杀沈源灭口,被数珍会拒绝了,因为我们不想蹚这趟浑水。后来沈源在入京当天就死了,我们就知道是对方自己出手了。” “陆郎君,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能想到,沈源的案子与数珍会无关,数珍会其实只是一个打手,一个珍宝销赃的当铺,我们在北朝的渗透,尚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们只是与北朝一些人合作,拿钱办事罢了。” “我们后来之所以去找沈冰,是因为李闻鹊上任之后,直接就打了柔然,还打赢了,所有人都没料到他如此坚决,比沈源还疯,你们北朝皇帝竟也有如此魄力,当时许多人都大为震惊。李闻鹊既然容不下柔然,肯定更容不下数珍会在永平城地下的经营,所以我们想利用沈冰的身份来达到一些目的,谁知沈冰阴差阳错死了,我们只好改了计划。” 这些内容,与陆惟先前知道的有些出入,但大体差不多,口供上也都有,他再问一遍,只不过想确定周逢春有没有在说谎。 因为一个人就算能两次都说出一样的答案,肯定也会在细节上有细微差异,而陆惟就是要找出里面的漏洞。 周逢春很镇定,见陆惟一直盯着他,也没露出惊慌之色,说完还反客为主。 “我还以为陆郎君会问我,数珍会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陆惟淡淡道:“不是辰朝太子陈迳吗?” 周逢春很讶异,随即恍然:“是苏芳说的吧?” 陆惟不语,他没有回答的义务。 周逢春嗤笑一声:“也不意外,我一直就知道那小娘皮不安分,存着外心,原先还以为她对太子一片痴心,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北朝没有立太子,他口中的太子,肯定就是陈迳了。 周逢春侧面证实了数珍会的东家,的确就是辰朝太子陈迳。 陆惟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他转向张合,似要说些什么。 周逢春却慌了。 这情况怎么突然就不在预料之中了? 周逢春原本想以这件事当开胃菜,吊起对方的胃口,再拿捏筹码跟对方交易,换取自由,结果陆惟根本刚尝了一口开胃菜,说不好吃然后就要走了?! 周逢春见他真要起身,直接急了。 “等等!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数珍会在北朝的大主顾是谁吗?还有杀沈源的人!” 陆惟看他一眼:“我已经知道了。” 周逢春:“不可能!” 陆惟:“是赵群玉,数珍会在北朝的大主顾,和想杀沈源的人,都是左相赵群玉。” 周逢春:…… 他想否认,但仓促之间调动不了所有表情,还是露出一丝端倪。 然而也不需要他承认或否认,陆惟已经从别的地方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第67章 时间回到昨日。 稍稍恢复精力的陆惟,与公主一道,见了许福。 这个沈源生前的幕僚,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在沈源死后就一直失踪,据说连带沈源身边的财物,也都一并被许福卷走了,虽然沈源获罪,但许福也背上忘恩背主的名声。 但真相,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我们没有写过这封信。” 许福见了公主递过去的信,看了一眼,就给出答案。 这么多天,他也看清形势了,旧案未结,他这辈子都要东躲西藏,只有在这里,或许才能做一个了结。 “但当年沈公出兵,并非一意孤行,而是得了朝中贵人的保证和许诺,相信自己一定能打赢这场战!” 果然如此。 陆惟和公主相视一眼。 事情的确与他们猜测的相差不多。 陆惟沉吟道:“当时先帝病重不起,当今永和帝刚刚被立为太子,新旧交接尚未完成,朝中一片混乱,大权都在左相赵群玉手里。你说的朝中贵人,应该也是他吧?” 许福苦笑:“不错,给沈公来信之人,正是赵群玉的门生,名叫谢维安。此人当时在朝中兵部任职,是赵群玉的铁杆拥趸,他的书信,基本可以认为是赵群玉的意思。谢维安在信上说,左相已经与公主有所联络,柔然那边正在内乱,无暇东顾。只要沈源肯出兵,朝廷那边,左相会负责调派粮草供给后勤,等到大军打入柔然,柔然那边也会里应外合,一举荡平王庭。” 公主奇怪:“当时朝廷动荡,出兵的可能性很小,沈源为何仅凭谢维安几封书信就相信他了?堂堂秦州刺史,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么?” 许福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劝他的,但他说,边陲苦柔然久矣,好不容易遇上柔然内讧,就算长安那边的人别有目的,只要能让他出兵,说不定就有机会。他不求彻底歼灭柔然人,只要能有一两场胜仗,就可以压制柔然的气焰,以图来日。否则朝廷迟迟不敢出兵,再拖下去此消彼长,等柔然缓过气,能从中脱颖而出的,说不定是个比旧汗还要凶狠的新汗,届时举兵来犯,而这边士气消沉,必然更加棘手。所以沈公说,就算谢维安只是在糊弄他,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也想抓住,生米煮成熟饭。” 公主:“所以我的信,也是谢维安以沈源的口吻伪造的?” 许福:“殿下这封信上的字迹,与我们收到的那几封信是一样的。” 公主:“那几封信,还在你手里吗?” 许福羞愧道:“沈公出事前,让我带着东西先走一步,这些年沈公的事情一直没有消息,朝廷也没有为他平反的意思,我见赵群玉依旧高居庙堂之上,也知道此事难办,渐渐没了希望。为免信件不慎遗失或落入他人之手,我就将其它几封都烧了,只留下一封随身携带。前阵子杨家出事,杨郎君和当家娘子都卷入杀人案,我怕事情闹大了夜长梦多,那唯一的一封信被搜出来更是麻烦,还会给杨家惹祸,我就偷偷把那封信也烧了。”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了。 陆惟也叹了口气。 “你继续说。” “是,”许福定了定神,“当时谢维安说,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要我们出兵即可。沈公权衡再三,认为以一己安危去冒险,却能换得长久太平,很是值得,便开始调集兵马,准备趁着柔然那边内讧,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现在看来,谢维安的说辞自然是假的。 公主根本就没有跟赵群玉联系过,赵群玉那边也并未让朝廷提供支持。 反倒是沈源出兵之事走漏风声,半路就遭到柔然人伏击,差点回不来。 沈源以为赵群玉大权在握,能为自己兜底,结果旧皇驾崩,新皇登基,刚刚即位的永和帝听说沈源自作主张,当然极为愤怒,认为是给自己这位新帝的下马威,当即就命人将沈源拘拿回京审问。 而沈源在遭遇埋伏,捡回一条命之后,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赵群玉和谢维安,根本就不是要打柔然,而是要沈源死。 “沈公说,他自知为人倨傲,脾性急躁,平日亲朋好友也寥寥无几,唯独我跟了他几年,不离不弃,他不想连累我,让我带着书信和财物先走,一来也是留个证据,二来若是以后有机会,他想让我回他老家一趟,将财物拿出一部分给沈小郎君,以便他日后生活所用。” 许福满脸黯然愧疚,他的背都垮了下去,短短一番话让他苍老了许多。 “沈公出事后,我一直辗转躲藏,生怕那些人找上我,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有机会去了沈公老家,结果被告知沈小郎君早就死了……是我对不住沈公,最后连那几封书信也没保住!” 求生是人的本能,许福固然没有背叛沈源,也做不到像沈源那样,他只能一点点丢掉沈源当年交代给他的东西,谨小慎微地苟活着。 “沈公他,没有与柔然人勾结,他只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若是沈公轻信人言,贸然出兵有罪,那写信谎称情报,蛊惑他出兵的人,是不是也应该治罪?!我知道我人微言轻,起不了什么作用,朝廷迟迟不管此事,我也早就死了心,如今二位前来,是不是事情有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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