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五月中。本该如春的沂州酷暑难耐。 这天她醒来,身边的人意外地没有离开。反而撑一只手,拿着蒲扇扇风,顺道给她驱散热气。 菡羞一下没了睡意:“嗯?” 闻衍璋将扇子往她那处移了移: “开始了。” “开始什么?” 他滚进里头,挤了挤菡羞的屁股。 “旱灾,流民暴动。” 如春之地陡暴雪,便代表天气失衡。来年必然不可能同以往一般正常。 冬日越冷,夏日越热。 天灾最是扛不住,贪婪的太守势必成为眼中钉。青城书院为维持清明,开门赈灾必不可或缺。云瑞更需协助治理,短时间回朝不得。 他眯眼。 更有,塞北的祸患。 若找到了刘家残部,问雨应当筹备好了。 果不其然,短短几天河水干涸大半。第五日,沂州城门,李霁烧了手中的密令,请林嘉昱一块上街供水。 而远在西北的乞丐装问雨一咬青果,对背后的乞丐装大军挥挥手: “兄弟们,咱们往沂州走!听说那物产丰富,不缺吃喝!更有个林大人,菩萨心肠,定会接济我们!” “好!听大哥的!” 一片烟沙,携千里加急密函送去上京太阿宫。 镇纸狠摔上地,戚云月厉声: “偌大沂州官员,居然只有林嘉昱开门救灾?那闻衍璋到底可曾压过王庸?”不等裴止风放下折子,她便决断: “罢了,命云瑞动手,一并将那二人清理了。”
第93章 一如既往 裴止风来握她手:“一个盯梢的怎可能是那二人对手, 流民虽暴动,但尚有李家可平叛,闹不出花来。” 眼下紧要的是沂州。既然又是寒冬酷又是暑, 便等同于彻底乱了生息, 恐怕往后多年都要如此,百姓久居不得。 钦天监推算酷暑不过三月, 最值当的法子便是搬走。 “然那些人安逸惯了,不肯轻易迁徙,拨款便得层层叠加, 于国库又是一负担。” 戚云月冷脸不语。 沂州产药, 若这天灾连年延续恐怕要大大损害营生。 这连环锁一个接一个皆是难题。 裴止风平稳一笑, 商议道: “老话说大寒之后必有大暑, 大雍百年未有这般天灾,松懈了些也是情理之中。沂州百姓更是从未经历过,自然更是不肯离开。 我以为, 不必强求他们放下沂州。” 戚云月侧目:“你是想拿当地豪绅开刀吧?呵, 商贾早遁逃了大半, 留下的只有些贪官污吏。 想剖开王庸的肚子赈灾也要看他肯不肯敞开胸怀。” 若闻衍璋这些日子都没有成功拿下当地财政,京中派去的官员只会更为难。 急报之中, 林嘉昱掏空私囊向各州购水,甚至求着挖一条沟渠引水入地笼, 均遭到拒绝。 确实, 这水引过去八成半路了就挥发地没影, 仅是无用功。 不过百姓怨声载道之余也不忘称赞他是个好人, 更有去年雪灾时积下的清誉, 这林大人如今可真就是尊活菩萨似的受尊崇。 裴止风心中细品过后,笑不达眼底, 缓缓道: “公主啊,自始至终那陆延璋与夫人陆荷都没有身影。若是我们的人不盯梢,怕真将他们忘到脑后记不起。还有一则…金鳞卫在京城搜出的禁药不下百起。俱是最好的药材磨出的药性。心神恍惚者隐有扩散之势。” 五石散在前世未曾现身,毕竟是禁药,药方子藏于深宫,也无甚么人记得。却突然在某一日集中爆发,连世家门阀都受到波及… 若说闻衍璋在称帝期间查探过药方子也不足为奇。只是他派人四下找也不曾找出相关古籍,不知是否被带走销毁。 若配合掌控药材的王庸,其中可见一斑。 而如今的沂州,仿佛只有林嘉昱是大活人。王庸闭门不出,不再打压这位活菩萨,探子的消息递了一次又一次,除却知晓闻衍璋屈居做了个门客,联络了顾平襄,剩下的似乎和表面看起来无异样。 …当年那短暂的师徒时光中对他的了解,只要闻衍璋肯,哪怕俯身舔鞋也干得出。 朱笔划了又划,种种疑虑尽在不言中。 戚云月放了手下信笺,重归冷静: “新派个巡抚去沂州,若这大暑不尽,届时再命楼毅携军驱散。” “楼毅啊…” 裴止风敛眸,片刻后眉眼弯弯: “一切依公主。我再为昔日暴君造一造势,派遣些金鳞卫镇压流言。保大雍无忧。” 这倒轮得戚云月有了兴致: “祸水东引,可。” 沂州,李霁袒着胸膛驱走妄图抢水的当地百姓,气喘吁吁同身旁林嘉昱道: “过了发水的时辰了,你若再多给后头的喝什么?活活渴死?已经热死几千人,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 林嘉昱挤出袖中淅淅沥沥的汗,干裂的唇瓣紧紧抵住,犹豫地凝着前方一脸盼望的枯槁稚童。长叹一气,还是舀了一瓢水给他: “喝吧。” 李霁摇头,却实在热得没劲,再懒得管。 “去年下雪时你也是这么多发棉衣的吧,全靠你这浅口袋填窟窿,便是身家败光了也耗不起。” 挚友的性子李霁清楚得很,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无奈。却也正是因这软心肠最得民心。 那位让他当说客,便也是掐中这么个弱点,瞄中这好名声。 只是,李霁瞧着围满周边的等水百姓,心底下愁丝百转。 近日沂州边缘涌进一批西北来的流民便不提了,与之一起兴起的竟是前朝暴君未死之谬论。 因酷暑,众人大多打不起劲头理会这谣言,但有人将天灾与前朝暴君不详之名联系于一出,等到过后缓劲了怕是得愈演愈烈。 李霁十分担心,然闻衍璋却对此不予置评,反而任由流言扩散,沂州不那么热的地带已有童谣传散。 “暴君生,大寒至。暴君死,酷暑来。藏魂王家宅,天爷降罚也!要想无灾祸,暴君纳命来!” 回味那曲子,李霁灌半壶水,预备等着太阳落了拿回家给妻儿吃。农舍那也缺水,猪都瘦的皮包骨,万幸没死。陆菡枂她们早已不去了。 这点子水回家,也不过一人一口罢了。 正拧葫芦盖,却听得林嘉昱和熟悉的女声打招呼。李霁一回头,原是陆菡枂与何四来送饼子吃。 两人都扎着巾子,手里挎个小竹篮。 林嘉昱谢过她们,何四黑了不少的脸浮出一个笑: “撕成小块吃吧,不噎。” 林嘉昱颔首,虽对何四的丈夫颇有微词,但何四毕竟无辜。他双手接过,分李霁一个。 陆菡枂心疼地给李霁擦了擦汗,又嘱咐林嘉昱: “琅之要当心自己,若累坏了这百姓便真无可依靠了。” 李霁笑着将脸凑去,生怕妻子累胳膊。林嘉昱僵住的笑忽而展地更舒怀,轻声: “我省得。” 何四识趣地站在后头,一双眼览过,低了低头。两人拿着饼撕开吃,虽噎也不敢喝水。 途中来了不少褴褛的百姓乞水,李霁面露难色。几次推拒甚至呵斥都轰不走。还是何四道: “我去同他们说一说吧。” 林嘉昱制止:“百姓热昏了头,只怕听不进去。你是弱女子,避着些才对。” 陆菡枂也点头,伸手劝阻。何四笑一笑: “无妨的。” 随后卸了竹篮,对那几人安抚似的说了什么。那几人依依不舍再看大水桶一眼,悻悻而归。 陆菡枂讶异:“何四姑娘,你说了什么?” 何四重新提起篮子,微笑: “我没说什么,只诓他们大雨将至,先熬一熬。给个念想罢了。” 众人便都不语,这雨哪里是说来就来的。 陆菡枂揭过这话题,又嘱咐了李霁几句。便望着天感慨道: “幸好我爹娘不在沂州。说来若是菡羞在,也不知她会不会闹着嫌热。她可怕热了。” 林嘉昱面色一顿,李霁讪讪: “暂且就不要想这些了,小姨子吉人自有天相。” 陆菡枂偏头,嘴里发苦: “说来说去,也只能拿这些哄哄。菡羞她定是不在了,但凡在定会想法子找我们的…” 李霁头疼,手忙脚乱安慰不成,凭空伸来一只手。是何四抱住陆菡枂的一只胳膊晃了晃她,道: “她定是好好的呢。莫怪我说不好的,若二姑娘真不在了,大抵也是要和暴君一块被昭告天下的。 她又不是傻姑娘,也有机灵在的。只是山高水远,哪里能这么快就寻得家人呢。 说着,便对两个男子问话,寻求同意般浅笑: “可是,林公子,李公子?” 两人脸色竟是同一时的僵硬了下。林嘉昱为难,看着愁眉苦脸的陆菡枂却还是先张了口: “定是如此,她定活得好好的,漂漂亮亮的。” 李霁侧眼,睨了睨何四,勉强点头: “是,放心。何四姑娘都这般说了,肯定有机会再遇的。等我这职位稳了便请人去找,你保重身体,千万不能再以泪洗面。” 何四抚一抚陆菡枂的背,笑意不减。 待她们离开,李霁握紧手里葫芦瓢。 “琅之,我们与那位的干系…你不曾泄露吧?” 提到那个人,林嘉昱抿唇,态度微妙地寒了下来: “自然不曾。我只秉我的志愿。” 救人济世,一生清名。 “那就行。”李霁瞥眼不远处窝在墙根下的百姓堆里若有若无盯他们的人影,重又抱怨开地张嘴,却借腹部发五分力: “快了。” 问雨这一回带入冲刷沂州边境,收纳无家可归的百姓入编。王庸则将金山银山挪了个七八。 顾平襄,此时闭门不出,青城书院学子外出游说富绅出钱赈灾。天下儒生自发帮忙。 而这一切的箭头,都盘旋着指向闻衍璋这一直隐身的小学子,寻常门客。 “你真甘心功劳被人家拿走啊?咱们俩在这发水一个月了,他们只知道你叫陆延璋。” 菡羞拉了拉脸上的麻布,在侧门外收起摊位。 转眼,烈阳在沂州的天上挂了一个半月。不肯搬走的百姓这会想搬也搬不动了。 失去太阳的夜幕是百姓唯一得以喘息的机会。在意识到旱灾的严重性后,菡羞就没办法心安理得继续用那么多冰块。 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剥削者。冰块的储存耗资匪浅,水源更珍惜不已。 再过半个月,食物也会出现危机。 那时候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暴动了。 出于种种担忧,菡羞决定出来以太守府的名义施水。闻衍璋本不同意,但她软磨硬泡乃至威胁,逼得他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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