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轻笑一声,并不否认桑宁宁的话,他只是慢慢俯下身,离桑宁宁更近了一些。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呼吸也一样。 桑宁宁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听容诀轻声道:“明日就是我的生辰,这就算做师妹给我的生辰礼物,如何?” 合理。 但是—— 桑宁宁诚实道:“不用如此。” 容诀动作一顿。 铺天盖地的暴虐从心头涌起,腕上的鳞片又开始止不住的生出,瞳孔颜色在一瞬间变化,然后—— 耳根处落下了一吻。 桑宁宁放下了勾着容诀的手,认真道:“即便不是师兄的生日,我也会选择师兄。” 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紧握,心跳声几乎就在耳边。 虽然面上不显露,但其实桑宁宁十分紧张。 一来,对大师兄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第一次还能说是不小心,但第二次,桑宁宁自己都找不到借口。 二来…… 桑宁宁很难得和人如此剖白自己。 从小经历的一切都告诉她,这样的行为无趣且无用,只会让其他人抓住自己的把柄,加以利用和嘲笑。 但这几次与容诀的见面,每一次都让桑宁宁觉得不安。 就好像只要她一不注意,大师兄就会变成另一种模样。 可是桑宁宁又实在想不出,容诀还能变成什么。 没有心跳,体温冰凉……总不见得大师兄其实是怨魂? 桑宁宁几乎要被自己奇怪的想象逗笑,她禁不住弯了弯眼睛,清冷的面容也被染上了艳色。 怎么可能呢? 桑宁宁想,哪有怨魂能像大师兄一样温柔? 容诀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落了一层阴影,遮蔽了眼中神色。 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桑宁宁的话。 这一刻他不似神佛,却像是在聆听审判的信徒。 “……就像是今日。” 桑宁宁终于组织好语言,慢慢地开口:“可不是谁拦在我面前,我都会想要去给对方遮雨的。” “还有师兄的法相。”桑宁宁摩挲了一下容诀腕上的鳞片,用指尖勾勒着边缘,“虽然我对蛇没有什么太多的偏好,但若是出现在师兄身上,那我就很喜欢。” 譬如现在。 她看着那些小小的蛇鳞,都觉得漂亮极了。 桑宁宁认真的叮嘱:“所以,师兄以后,千万不要再去剥掉它了。” 少女清澈又缓慢的话语如一场细雨,于是容诀心头那场从鬼哭林中就燃起的不灭的烈火,在这一刻,终于被扑灭。 桑宁宁说完这些,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心跳快得不同以往,耳根处也有些发烫。 桑宁宁别开眼,抬手就想要推开容诀离开,却不料一下被容诀抓住了手。 桑宁宁一怔:“大师兄?” 剩下的话全被止住。 耳畔处传来了轻轻一笑,只见面前眉眼如画的青年垂下,捧起了桑宁宁的脸,在她的眉心处落下了一吻。 他的唇同样冰凉却又柔软,这样轻轻的一吻,如夜晚中挂在天边的月色,缥缈得让人抓不住,但又确确实实落在了她的身上。 心跳声在耳旁彻响,桑宁宁几乎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动。 在这一刻,桑宁宁的思绪漫无天际,甚至在想,大师兄没有心跳,所以这心跳,一定是她的。 ……她的心跳还可以跳的这么快么? 桑宁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她到了练剑场后,就开始练剑。 从日出到日落,又从日落在日出。 就把整个练剑场折腾得如怨魂过境般萧条。 钱芝兰本是路过,都忍不住倒退几步,赞叹道:“桑师妹,你方才那招可是剑谱上的‘月鸣无生’?当真是朗照大地又缥缈无形,分明你的动作看起来也不快,但我一点都抓不到那剑锋。果然,出关后,你的剑法更上一层啊!” 桑宁宁收起剑背在身后,看向钱芝兰:“多谢师姐夸奖。可惜这一招的反势,我至此还是没领悟。” 说着这话,桑宁宁的神情不禁透出了几分郁闷来。 自从离开青龙峰后,她觉得身体上都松快许多,无论是运剑还是修炼心法,都无比顺畅,如今稳扎稳打,几乎快要到了金丹中后期。 用流光仙长的话来说,是“远离了偷你气运之人,气运自然该回来了”。 她被桑云惜用奇怪的法子压了多年,如今一朝气运归来,自然做什么都顺。 只是饶是如此,这《无名剑谱》上的四招,依旧让桑宁宁觉得有几份挫败。 然而她这么想,别人却不是。 钱芝兰张大了嘴,嗓音都有几分颤抖:“所以,师妹你的意思是,那《无名剑谱》上的‘风花雪月’前四招,你都领悟了?” 桑宁宁:“是……?” 她看着钱芝兰的神情,有一瞬间几乎想要改口。 钱芝兰目瞪口呆的看了桑宁宁许久,无比羡慕道:“我要是有师妹你这样的天赋——” 桑宁宁绷着脸,任由钱芝兰打量,神情中有些不可察觉的紧张。 她很怕钱师姐因此疏远她,又或是因此而不喜欢她。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 “——那我不就可以练一日休一日?不,是练一日休五日!” 钱芝兰脑子转得飞快,口中喃喃道,“即便是这样,我也能跟得上符师兄的速度,他根本找不到我的错处!” 桑宁宁:“……” 她松了口气,唇角向上翘起:“那不行。我都在这里练了一日了,正好有些乏了。钱师姐来得正好,不如来此陪我练练?” 钱芝兰:“?!” 钱芝兰神情惊恐并大声嚷嚷:“桑师妹!你不能恩将仇报!” 她这嗓音惊起了周围不少弟子,就连符执清也闻询而来。 “钱师妹,桑师妹。” 他先是定住了钱芝兰的身体,免得她又不知道跑去哪里走神,对着桑宁宁点了点头:“听闻桑师妹择道了?” 桑宁宁知他要问什么,点了点头,答道:“我选了众生道,师父已经知晓,重新给了梳理了经脉,也把心法给了我。” 符执清微微一愣,就连钱芝兰都停住了挥舞着想要解开束缚的手臂。 ——众生之道,在于守卫,更在于怜惜众生。 这是个最直白简单,且最见不得阴诡邪祟的道。 倒也十分符合桑宁宁的脾性。 不过既然是这个路子…… 符执清了然:“看来师妹不日就要下山游历了?” 桑宁宁颔首,钱芝兰却想起一事,她还是没有解开符执清给她的灵力束缚,只能一蹦一蹦的跳到了桑宁宁身边,探出头。 “诶?那宁宁你岂不是要错过宗门大比了?这倒是有些可惜。” 钱芝兰还指望宁师妹在大比时一剑惊人,直接吓死青龙峰上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呢! 桑宁宁:“我与师父说过此事了,他建议我暂时不要参加大比,先回一次桑家,堪破心结。” 既然是流光仙长所言,符执清和钱芝兰自然不会阻拦,他们对视一眼,旋即各自点了下头。 钱芝兰更是拍着胸脯保证:“既然如此,师妹你且去吧!你放心,司命峰还有我们呢!” 符执清也道:“师妹放心。” 景夜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大咧咧道:“可不是嘛!倘若宁宁姐你在外又解决了什么怨魂之类的,也是我们宗门大比的加分项,说不定倒是阴差阳错能为我们司命峰加上许多分呢!” 自从来到司命峰后,景夜扬精神放松,越发放飞自我,不再如在青龙峰上那样端着富家少爷的脾气,反而和底下那群弟子打成了一片。 万幸,有个符执清压着他。 此刻话音未落,就被钱芝兰狠狠拍了下背。 符执清更是板着脸:“不要胡言。” 景夜扬反应过来,瞬间规规矩矩:“是我胡乱瞎扯的,宁宁姐你别听我瞎说。” 钱芝兰更是叮嘱:“别理他,出门在外,你多注意安全才是真的。” 桑宁宁明白他们,挨个应下:“我明白,你们参加宗门大比,也要小心。” …… 流光仙长站在亭中,远远看着几人交流,止不住皱起眉头,心中困惑极了。 明明昨日自己撩一眼时,小徒弟的心情还不错,和容诀相处的极好,怎么半夜就去练剑了?还一练就练了一整日,甚至没让容诀跟着? “宁宁那丫头是怎么了?” 流光仙长在容诀面前坐下,看着面前这个正在围炉煮茶的友人,随手拿起了一个果子。 “先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呸呸呸!” 流光仙长被酸得一张老脸皱在一起,好不容易吐出来后,指着容诀悲愤道:“你是不是嫉妒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所以每日都要找机会来坑害我一下?!” 容诀看了眼那小红瓷瓦罐中的糖浆,撩起眼皮,轻笑道:“是你自己拿的,与我无关。”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流光仙长重新坐下,看了眼容诀的神情,联系起桑宁宁的表现,心头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把阿萝的事情告诉她了?可是她吓着了?” 容诀收起炉子,重新燃起茶,平静一笑:“告诉了,但她并不害怕,只是气愤。” 好孩子。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流光仙长刚扬起一个笑,又迅速拉平了唇角。 不是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 倘若是桑宁宁不理容诀,那此刻绝不会是容诀如此悠闲的坐在这里。但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容诀这样—— “她和你说了什么?” 想起昨日择道时,阿萝和桑宁宁的问答,流光仙长脸色又黑了下来,怎么看身边这位昔日旧友怎么不顺眼。 容诀淡淡道:“没说什么。” 流光仙长也不知信没信,他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容诀,拿起面前的茶壶,为容诀倒了杯茶:“没有就好。你到底是比她年长许多,她年纪小些不知轻重,你总该有些分寸。” 容诀瞥了流光仙长一眼,嘴角向上挑起,神情莫名。 他接过新茶,唇边噙着笑,语气平静道:“我该有什么分寸?” 流光仙长:“?” 他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点没被容诀这句话气个倒仰。 明明原先最是理智清醒的一个人,哪怕变了怨魂都没有糊涂过,只一心一意地盯着容家报仇,怎么偏偏在这事上偏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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