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洲将九重玄铁门打开,便消失了。 扶澜走进去,强烈的血腥和腥臭之气扑鼻而来,她却似乎体察不到,她靠近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开口唤:“凌安。” 他毫无反应。 若不是扶澜探他的鼻息,恐怕真的以为他已经死过去了。 扶澜唤了他很多遍——或许凌安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这般柔和地唤他的名字了。 他的脸上有很多血污,星星点点的,扶澜用帕子细细为他擦去,他的脸显出憔悴的纸白。扶澜为他注入灵力,可他的神骨碎成一片一片,她的灵力根本输入不进去。 扶澜盼着他能够醒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柔软的吻,“凌安,你醒醒呀,我来看你了。” 你最爱的我呀。 他的剑眉微蹙,眉宇间多了分痛苦之意,而后缓缓掀开眼,他的眼黑白分明,已不再是猩红一片。 看见扶澜的一瞬间,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似是大梦初醒,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她纤细温热的脖颈,才觉这不是梦,而后眸光如面镜子破碎,眼眸深处似凝起一支射向扶澜的箭,他带上几分敌意。 他的手艰难地发力,扼住她的脖颈,哑声道:“……你怎么,还敢来?” 扶澜见他的眼又一次布开血丝,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用的气力根本没法让她有窒息感,更别提杀死她了。 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放下来,和他对视,“凌安,我有错。”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伤口开始崩裂,血如河流涌出,铁链叮当作响。 那当日将手不受控制地交给洛停云时、望见凌安目眦欲裂的神情之时,她感受到的那阵细密的疼意,又从心里钻了出来,她道:“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他的手从她手中抽.出,冷对她道:“我现在已是将死之人,你何必假惺惺。” 扶澜道:“你一定还有救的。” 说着就要为凌安解开衣裳,她冰凉的手覆在他污损的腰封上时,他忽然嗤笑道:“我便是要活,也轮不到你来救。” 她不听他的,“可你眼下这幅模样,连抬手都做不到,若没有旁人相助,你怎能活下去?” 她说着,继续解他的腰封,只听咔哒一声,他的衣裳敞开,露出遍体鳞伤,她欲要细细查探他的伤口,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他舔舔唇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幅模样,有多下.贱。你值几个钱?” 扶澜的耳边似有铜锣唢呐齐齐作响,弄得她脑海轰的炸开一道白光,一根锐利的刺刺入她的肌肤,她怔愕、僵硬地望着他。 而他的手指下移,如游蛇一般从脖颈一路往下,在她失魂落魄之际,给了她重重一击。她惊醒过来,愤怒地扇了他一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牢狱之中。 他被打得侧过了头,嘴角渗出血,冷白的脸上出现指痕,他转过头,只是对着她笑,笑得桀骜也沾了几分邪气,一边拈了拈自己的指尖。 扶澜眼角溢出泪,她哭喝道:“你就该死,你为什么不死?!你活着就让我心烦,让我厌倦,我讨厌你!” 凌安无动于衷,他细而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层细密的扇形阴影,“既如此,你又何必站在这里。” “滚。”他一声冷喝,似在命令。 扶澜抽泣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抬步的时候,掉落块方才为凌安擦脸的帕子。 她的脚步很急,应当是用尽了全力逃离他。 等到有关她的一切声音全部消失,他的视线落在那帕子上,帕子离他很远,他在足有手腕粗的铁链的束缚下,艰难地挪动身躯,匍匐着爬,伸出手够的时候,骨骼咔咔作响。 就差一点、一点点……可那方寸之隔,就如同天涯海角,他怎么也够不到。 他崩断了自己手腕的同时,终于够到了那块已经变得肮脏的帕子,手绵软地垂下来,他用另一只手牵引,才缓慢地挪回了墙边。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眼角流出两行血泪。 没有人会知道,看见她的一瞬,他心中暴雨般的狂喜,可是,他这幅狼狈的模样,怎有资格爱她? 是啊,多么可笑,他骂她下.贱,可他自己呢,不也是贱到尘埃里,她费尽心思要他死,毁掉他的一切,他竟然还是爱着她的。 似乎爱她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他不能够接受,要用这样一副支离破碎的废人的身躯去面对她。这对他来说,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她靠近他的时候,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他多想抱一抱她,吻一吻她,告诉她他自甘下贱依旧爱着她——可是他不能的,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神君,可以给她庇佑、给她力量,她在他身边可以不用操心任何事,他什么也没法给她了。 他只能推开她。 骂她、诋毁她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在诛他自己的心。 那可是他捧在心上的小公主呀。 他好疼,疼得想死过去。 而在他死后,她会淡忘他,她会如她先前所说,喜欢上旁人,然后与那个人,共度余生。
第1章 各自归(十五) 扶澜回到了沧澜海, 将自己关了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入其中,止不住地抽泣着, 她甚至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会如此抽痛。 她在哭泣之中陷入了沉睡,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日, 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在夜里罢, 她望了眼海底的月亮, 渐渐地出了神。 空气中传来一股浅淡的莲花的清香。 扶澜回过神来, 转过身, 只见大梵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中,一双琉璃目正俯视着她。 “你是来问我的罪的么?我害惨了你的徒弟, 若不是我, 也不会有这么多杀戮。” 大梵神摇摇头, “事已成局,再问谁的罪, 都已是无谓。你既然做出这般选择,便当想过后果。吾来是为告诉你, 凌安他尚且有生机。” 扶澜的眼慢慢亮起来, 倒映着海底的月光。她并不希望他死。 大梵神伸手一点,那早就被他们遗忘在脑后的银龙指环, 上面绽开一点雪白的花。 对了, 这是凌安的本命剑, 它陷入了沉睡之后, 扶澜便一直没有管它,这既然是凌安的半条命, 说不定,它有救凌安的法子! 大梵神道:“此物被凌安炼化,是作为器灵的存在,若能将它的神力引到凌安体内,他或许能活。我授你心法,你对凌安用这心法便好。” 洁白梵印如雪花一般在空中盘旋飘舞,一个个白雨跳珠似的没入扶澜的额心。 等到所有的梵印都没入完毕,大梵神念了一声梵咒。 扶澜道:“你为何要就凌安?为何偏偏是凌安?你一个无情之人,本该袖手旁观。” 大梵神的双眼再次变得悲悯,“凌安成为杀神之后,吾在西天之下坐了七日,窥得半分天道。凌安命不该绝于此。扶澜姑娘,你是从前、如今、未来都与他的生命紧密联系之人,若有人能救他,只有你。天道机密,吾不可再说。” 他如雾气消散在了屋中。 翌日,扶澜再次前往神界牢狱。 这一次,她想得明白,她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消解她自己心里那几分自责,除此之外,她将不带有对凌安的任何感情,也就不会被凌安伤到。 说是治愈他,其实是治愈自己,为自己赎罪罢了。 想明白后,她进入牢房的时凌安射过来的那冰冷的眼神也就对她无所谓了。 他神情嘲讽,冷若冰霜,“我竟从未想过,你也有如此自甘下贱的一日。” 扶澜似失去了听识,她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成了一只木偶,空洞而无神地解他的衣裳,而后取出医囊为他清理伤口,湿润的药棉沾到他皲裂外翻的皮肉时,他身子一颤,手拢在她脖颈上,似要掐她。 “我的话你听不见吗?我要你滚,你滚啊——” 扶澜终于拿正眼看他,“若是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岂不是承认了我贱?你的话在我这里,什么也不算,我要救你,是你幸运,你受着了。” 凌安的眼充满了淋漓的恨意,不知是恨她,还是恨自己现下这模样,他喉间涌上股血腥,无力压制,一口呕了出来,他喘.息两下,“挽救穷凶极恶之人,与之同罪,你就这么想死?”他嗤笑,“你想死,先前怎么不跟我说,你这么弱,我一根手指就能杀死你。” 他开始挣扎起来,铁链被他带得沙沙作响,他双目赤红,浑身再次布满了鲜血,对她吼道:“滚,离我远点。” 扶澜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疯癫,看着他一边疼得咬牙,一边又要挣脱铁链来推开她。 他用自己的命在将她往外推。 扶澜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她只是等待,等待凌安气竭之后平静下来。 凌安道:“你从前说我贱,你不爱我的时候,我又来爱你,我认。可我现在,对你已没有情意,你又赶着来救我,我和你,到底谁更堕落?” “你若是还觉得我会爱你,荒天下之大谬!我凌安再卑贱,也不至于爱一个将我害死的人。” “你这么弱,你什么也不会,倘若你还想从我这里讨要神力,倒不如尽早归去,我身上已没什么你可以索取的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胸膛剧烈起伏,那只完好的手捏着铁链发抖,大抵又崩断了几段手骨,他不住抽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 他嘴角拉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就是贱,到了这种地步,还心心念念着让她彻底对他失望,让她再也不要来了。 一个将死之人,能给她什么?即便是活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这般激动,反倒显得冷漠的扶澜是这场博弈之中的胜出者。 扶澜始终很平静,等他彻底失了气力靠在墙壁上时,她重新蹲下身,为他清理伤口,偶尔遇见寄生了虫豸的伤,她将那伤切开,挖出腐烂的皮肉,再填入药草,做得干脆果决,不见丝毫犹豫。 她做这些的时候,自己不曾察觉,凌安的眼一直落在她身上,他的眼里拂过极致的悲怆和哀痛。 不要再为他清理伤口了,赶快走吧;不要再看他这幅伤痕累累的废人身躯了,赶快走吧;不要再对他温柔了,这样他求死的意志会动摇,他才不想苟延残喘在这世间,赶快走吧。 然而扶澜并不停下,流水似的为他处理好所有的伤口,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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