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弟子来报,唐家这次也准备派精锐弟子前往,”大寒顿了顿,犹豫道:“领头之人正是唐忱。” 陆溪月捧着暖壶的素手一僵,旋即冷笑出来,“唐忱,唐忱呵呵呵。” “他总是在人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为人汲汲营营唯利是图,他挖空心思地往上爬,自然不会错过温家这个高枝。” 唐忱当时是怎么向她说的? 他说,阿逍,世上之事仅仅有情是远远不够的,你既非女子,家世更非显贵,我在唐家本就处境艰难,只有立下赫赫功劳,我才能有立足之地。 呵,无耻至极! 她恍然想到苏白方才所言,是唐忱你想在唐家立足,为什么就要牺牲无辜的我,牺牲无辜的山庄? 陆溪月神色骤冷,凡是唐忱想要得到的,她必然要抢到手。 她死死攥着暖壶,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着他,若他想明白了便来唤我。” “是,庄主。”大寒应声出门。 大寒甫一打开房门,一股冷气便迎面扑来,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她缓步踱走到温泉边,苏白此时整个身子都没在池水中,只有头无力地靠在鹅卵石上,脸色一会儿苍白似雪,一会儿红似烈阳,如瀑黑发在池边倾泻而下,眼睑紧紧闭着,修长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抠在鹅卵石上的手指早已鲜血淋漓,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痉挛。 大寒长叹一声,她也不知道苏白能不能听到,自顾自地说道:“二庄主,庄主想知道什么,您告诉他不就好了,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苏白嘴唇翕翕合合,浓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抖,无数次他都在心中思索,他该怎么告诉师兄。 可他无法说,他一个字都无法说…… 若幕后真凶不是温家,自然无从说起,若真是温家,这罪由他承受也是应该…… “庄主,二庄主他晕过去了!”大寒声音急切,高声呼喊。 以苏白如今的修为,若不是精疲力尽到极致,是断然不会晕过去的。 “铛!” 暖壶掉在了地上。
第14章 挣扎 大寒忙奔回屋中,手炉倒在地上,水洒了一地,陆溪月却仿若未觉。 她怔怔地抬头看了眼窗外,哪怕已是正午,乌云却沉甸甸地压在山头,透不出半点亮光,她心中某处似是刺痛了一下,冷道:“把他丢回隐庐。” “是。”大寒应下,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寒姨,公子不是泡温泉去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端午看着依偎在大寒怀中,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苏白,“唰”的一下哭了出来。 大寒将苏白轻轻放到窗边的竹榻上,替他把起脉来。 端午紧张地看着大寒,生怕她流露出任何不好的神情,“寒姨,公子如何?” 大寒凝神思量后松了口气,道:“还好,二庄主体魄强健,气海充沛,只是太过辛苦所以力竭晕倒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端午又焦急又纳闷,“怎么泡个温泉还力竭了。” “哎,”大寒叹了口气,她对此也很是困惑,“二庄主不知怎么又惹恼了庄主,被封住了天溪穴,痛晕过去了。” 天,天溪穴?! 端午虽然武功平平,但人体周身穴道是学武的基本功,他还是知之甚清。 天溪穴位于胸口两肋之间,天溪穴通则人体血流像溪水般通畅,故名天溪。 可若是天溪穴被封,则浑身内力运行受阻,整个人似要炸开,又似被万虫噬咬,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端午想到什么,问道:“可是庄主她没有内力,就算点了也封不住公子的穴道呀。” “难道是寒姨您点的?您就不能下手轻一点吗!”端午不禁抱怨起来。 大寒无语地瞥了眼端午,知道他也是心中着急才这般口不择言,当下也不同他计较,“是二庄主自己封了自己穴道。” “公子自己点的?”端午惊地张大了嘴。 大寒说到此处,心中也不由涌起一股佩服之情,她虽说也对庄主忠心耿耿,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自己封自己穴道下手还这么重,是个狠人。 “但是以公子的承受力,也不至于痛晕过去呀……”血燃丹那么恐怖的东西,公子都还能撑过三个时辰。 大寒沧桑的眸中流露出同情,“二庄主他,当时整个身子都泡在温泉中。” “泡在温泉中?” 端午拿毛巾的手猛地一抖,“怎么可以泡在温泉中就封穴呢!” 端午连连跺脚,那温泉会促进血液流动,穴道被封痛苦加剧何止千百倍。 端午一边拿毛巾帮苏白清洗,一边哭诉:“公子自小是娇养着长大的,这三个月来怕是把几辈子的苦都吃了。” 若是让夫人知道公子如今动不动被打被罚的直接晕过去,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大寒只当端午说的是来九溪山后被护法夫妇娇养着长大,感叹道:“是呀,以前二庄主和庄主同住倚玉轩,现在,”大寒环顾这简陋的竹屋,“现在这竹屋着实简陋了些。” 端午一抽一搭地说道:“这竹屋是公子亲手搭的,还算别有风致,可是公子他心里苦。公子向来高傲,世上的人和事鲜有放在眼里的,可如今他心里憋了事,憋了很重要的事,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哎,端午你别哭了,你哭你们公子就能醒过来?”大寒看着端午俊秀的脸庞哭成小花猫,心底软的一塌糊涂,安慰道:“我相信不管有什么误会,终会解开的。” 提到误会,端午顿时激动起来:“庄主他自己被唐忱欺骗,害的山庄损失了一整个堂的力量,他自己变得敏感多疑,成天怀疑接近他的人别有居心,可如今怎么连公子都不相信了?” 大寒道:“这其中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你我不知道的事情,庄主向来是不肯说的,你们公子也没有跟你提过吗?” 端午摇摇头:“公子不肯告诉我,寒姨您也知道,我们公子对庄主那叫一个敬仰濡慕,到底有什么误会能让庄主下这么狠的手。” 大寒点点头,“是这样,你们公子性子虽然傲慢了些,但是对庄主向来恭顺,相信庄主慢慢会意识到的。” 说着站起身来,“你好生照顾二庄主,恐怕年后开春了我们要去一趟应州。” “应州?” 大寒点头:“应州应都城。” 端午眼睛瞬间一亮,“江南的春天同我们锦州不同,繁花似锦,杨柳垂堤,寒姨您届时可以大饱眼福了。” 大寒突然想到,好像端午正是二庄主去应州参加武林琼花会时带回来的。 “庄主他真的要去温家?”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问道。 端午眼睛一亮,顿时咧开了嘴,“寒姨!公子真的被我哭醒了!”说着忙不迭地端起桌上热水喂苏白喝下。 大寒没想到经过这么一番反复折腾,如今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苏白就能苏醒,不由心中生畏,“恭喜二庄主武功再次精进。” 她虽内力不强,但这练功的法门她还是略知一二,二庄主这段时间反复将内力消耗一空,再次凝聚,极大地拓宽了气海,也使自身内力更加凝实。 单以气海之宽广来看,二庄主恐怕已是这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了。 苏白却丝毫没有喜意,而是问道:“寒姨,庄主还是要去温家么?” “温家?”端午惊的低声重复了一遍。 大寒颔首道:“庄主需要温老太君相助来重塑气海,自然得赢得比武招亲娶到温大小姐,更何况庄主想要振兴山庄,若能交好温家必然是如虎添翼。” “娶温大小姐?”端午愣住,“庄主想娶温大小姐?” 大寒摆摆手,“庄主的打算,我等怎会知晓。不过,为了振兴山庄,庄主愿意付出一切。” 若非如此,庄主又何必从小就女扮男装。 苏白心中剧震,一股难以言明的痛苦席卷全身。 为了山庄师兄可以连命都不要,以命相搏伤了唐老太爷,替山庄争取到休养生息的时间。 为了山庄师兄日夜苦练,就为了成为天下第一扬名天下。 少年的声音因为受伤而低哑浑浊:“振兴山庄……纵使是那横亘古今的月亮也会有阴晴圆缺,门派兴衰本是常态,何苦执着。” 大寒心中一凛,旋即明白苏白这是还迷糊着,若是完全清醒,定然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忙道:“可是振兴山庄,重回逍遥祖师在时的辉煌,也是山庄历代庄主的夙愿。” 苏白嘴唇轻颤,声音微弱:“难道要为了别人的想法,搭上自己的一生么。” 就像父亲是用所谓的礼法束缚他,逼迫做不愿做之事,娶不愿娶之人…… 大寒噎了噎,想说那老庄主也不是别人啊。 端午突然歪头道:“可公子您不也是为了庄主才好好打理山庄事务,才认真练武的么。” 他的公子,有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便足矣。 他的公子喜欢听雨对弈,对烛温书,夏日赏荷,冬日赏雪,于武学一道都不甚上心,更不用说那些庄内俗务,可两年前,是公子担起了整个山庄事务。 大寒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二庄主行止由心,不痴迷武功,也不恋栈权力,她记得老庄主常说二庄主比庄主更加契合逍遥游心法。 可这人在江湖,风雨飘摇,谁能真的逍遥。 “比武招亲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庄主说待过了年天气回暖便往应州赶去。庄主的情况整个山庄只有我们几人知道,就连大小姐和几位堂主都不知情,”大寒顿了顿,正色道:“还请二庄主务必要养好身子,才能保护庄主,保护山庄。” “我想见……”苏白面如金纸,强撑着说道。 两人齐齐看了过来。 端午举着拳头,“公子您想见谁,我去把他叫过来。” 苏白神色瞬间黯然,头一沉,闷声道:“算了……” 就算他去见了师兄又能如何……师兄今年已二十有三,正常男子在这个岁数早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他能做什么,又能说什么,他甚至连多看师兄一眼都是亵渎。 他那隐秘的情愫倘若被师兄知晓,以师兄的性子,哪怕再如何需要他,也不会再容他留在九溪山上。
第15章 挑衅 “我要见阿白!” 门外突然传来清脆洪亮的女子声音,似乎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是小姐。”大寒犹疑道。 苏白没来得及说话陆清月已径直推开门闯了进来,大寒只能歉意道:“小姐也是被老庄主夫妻宠坏了。” “阿白,你怎么样了?”陆清月快步上前,焦急地问道,立夏紧随陆清月进门后便站在了一旁。 苏白闭着眼躺在床上,身上的月白中衣衬得清峻脸庞越发苍白,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一双薄唇干涸发白,她记忆中的苏白像是夜空中的鹰,永远是那般风神蕴藉孤傲不羁,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苏白这般脆弱地躺在床上,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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