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每入夜总是在质问自己,为何当初没有追出去,若是追出去了,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我们全家人日夜担心,日日祈祷,担心阿白会不会遭遇不测,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阿白十四岁生辰时,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写了一天的字,纸上只有重复的两个字,子安,那是父亲为阿白取的字,傅子安……” 傅朔玄转身看向一旁低头坐着的苏白,眸中竟似有泪光,“不知苏少侠,能不能告诉在下,要去哪儿找到在下离家十年的幼弟,若他还在人世,今年想必同少侠一般年岁吧?” 傅朔玄眸光肃穆,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沉痛。 苏白双手死死扣在红木椅的扶手,用力到指节都已泛白,他死死低着头,似乎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异样。 傅朔玄声音低沉厚重,虽然极其缓慢却自有一股威严,“虽然过去了十年,人的样貌已和从前不同,可只有一个人相貌相似还可能是巧合,若是两个人容貌同时酷似旧人,这就无法用巧合来说明了。” 说着抬头看向苏白身后的端午,被傅朔玄冷峻的目光盯着,端午差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阿玄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苏少侠就是阿白?”温韫震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难怪,难怪她头一次见到苏白的真面目就觉得有些熟悉。 苏白虽然没有答话,可他的反应早已说明了一切,过往的一切在这瞬间串联了起来,浓浓迷雾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陆溪月心中一片寒凉,如此算来,苏白竟也是半个温家人,难怪,难怪……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外人,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什么孤儿,什么无家可归,都是蓄意欺骗,从八岁那年九溪山初见,便是一场骗局。 她蓦然笑了一声,极轻极浅,犹如窗外春雨落入青砖,了无痕迹。
第43章 算计 苏白本死死低着头, 突然一脸惊慌地转过头来,“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她低低笑着, “苏白,你认为我会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 呵,她这般轻的声音都能被他捕捉到, 是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对温家不利的事么。 她声音透着浓浓讽刺, “你的真名叫什么, 如今能告诉我了么?” 男子似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垂眸道:“傅殊白……”男子声音低沉,似乎说着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从苏白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傅朔玄向来不苟言笑的脸庞竟露出一丝微笑, 似乎很是欣慰。哪怕早有预感,再次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 温韫也是格外唏嘘,失踪那么多年的人,总算找到了。 “温小姐, 温峥早就知道苏白是他外甥了是吧?”陆溪月眼尾猩红, 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堂堂相国公子在我身边低伏做小,还真是看得起在下。” 怎么会,自然是不知道的, 温韫想起方才陆溪月吐血的事, 皱眉道:“陆庄主, 你神色不是很正常,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让在下替你把脉?” 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方才送去给二位的元垣,不知可审问出什么了?”莫非陆溪月正是因此心情不佳。 温韫关心的话语接连不断地在耳畔响起,呵呵呵……陆溪月无力地阖上眼,她思绪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乱过,江湖之大,竟无一人可信,苏白不可信,温韫也不可信,她心中无名火焰突然窜起,烧的她心中一片荒芜,都下地狱吧,随她一起去十八层地狱,好过在这人间受此苦楚…… “哈哈,这是在聊什么,聊的这么激动?”一个温和又不失爽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二叔,爹?你们来了!”温韫一下便听出这是温屹的声音,有些无措地说道。 众人向门口看去,一中年男子步履沉稳气度威严,后面一人儒雅清和,正是温家主温峥和温家二爷温屹,后面跟着的两名年轻人,便是温琼和温珏。 陆溪月目光一紧,温峥,温峥…… 眼见温峥就要走她身边,电光火石间她豁然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退到花厅的另外一边。 “陆庄主,你怎么了?”温韫不解地问道。傅朔玄也紧紧皱着眉,陆溪月从今日来到玉兰堂便一直神情有异,难道是在算计着什么。 她看了看一脸紧张的苏白,又看向面带不解的温峥,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她轻轻冷笑一声,倏然从靴中抽出短剑,猝不及防地横在自己颈前。 “师兄!”苏白瞬间脱口而出,清冷凤眸睚眦欲裂。 “陆庄主,你这是做什么?”温韫急道。 刚刚进门的温峥几人更是一脸惊讶地看向她。 陆溪月眸底方才还是戾气冲涌,再抬眸时已如死水般毫无波澜,她脸上一派淡然,淡然到近乎面无表情,“血燃丹,你们听过吧?” “血燃丹?这种歹毒的丹药竟当真存在。”温峥皱眉,沉稳的声音中透着微弱的厌恶,“听闻这是云州柳家独有的一种药丸,人服下后若无解药,每月十五都会痛不欲生,直至一年之后爆体而亡,而解药便是宿主的血。” 陆溪月点点头,唇边勾起抹冰凉笑意,“正是如此,阁下不愧是温家主,着实博闻广识,就是不知道威震武林的温家主,知不知道自己的好外甥已经服下血燃丹五个月了,”陆溪月目光陡然狠厉,“若是我死了,他得不到解药,不出七个月也要给我陪葬!” “外甥?”温峥有些不悦,似是当她在胡言乱语,“这位便是逍遥山庄陆庄主吧,朔玄五个月前还远在北境草原,如何可能服下血燃丹?” 陆溪月挑起单边眉,“哦,温家主难道只有一个外甥吗?” 温峥负着手一脸肃穆,“陆庄主到底想说什么?” 温韫见状贴到温峥耳边,对他说了什么,温峥闻言惊讶地看向一旁的苏白,行医之人向来沉稳的双手此时竟在微微颤抖,“你是阿白?你真是阿白?” 可苏白此时全副身心都在陆溪月身上,竟没有听到温峥的声音。 陆溪月目光一凛,难道温峥真的不知道,还是只是在她面前惺惺作态。 温峥震惊过后掩去眼角泪光,转身面向陆溪月,目光倏然一沉,“阿白怎么会服下血燃丹这种恶毒之物?是你逼他的么?” 苏白此时才终于听到温峥的问话,低声回道:“师兄没有逼我,是我求他让我服下的。” “你竟真的服了?”见苏白承认,温峥沉稳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哪怕是温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解开这血燃丹,他威严的目光射向陆溪月,“陆庄主究竟想要什么?” “这话该我问家主吧,温家究竟想要什么?”她从怀中掏出元垣交给她的那枚黑色令牌,“看到这个,家主还想抵赖么?” 温峥仍是沉着眉,“这是我温家的令牌,陆庄主如何会有?” “呵呵呵,五个月前,有人潜入九溪山杀死我逍遥山庄弟子,而那人正是元垣!” 什么?温韫大惊失色。 陆溪月冷冷地瞥了眼温韫,继续说道:“我审问他究竟是何人指使,他一开始还想诬赖是唐家,后来经不住血燃丹的痛苦,才将这枚令牌交给我,说指使他的正是温家主!” 陆溪月阴沉目光直射温峥,“不知家主对此可有何想说?若是说的令人不满意,在下只好自刎于人前了,在下贱命一条就是死了也无人在意,只是拉上家主的外甥做垫背就不好了。” 温韫看清陆溪月手上令牌后急道:“陆庄主,这令牌确是家主所有,但包括我、二叔和各分舵舵主在内,拥有令牌的共有十余人,也许是谁不小心遗落被有心之人捡去,或者被人盗走,都是有可能的,并不能证明是家父指使。” 温峥也颔首道:“正是如此。” 温韫恳切道:“陆庄主若不信,我们可以去和那元垣对质,看看究竟是谁在颠倒是非。” 狡辩,都是狡辩! 她此刻心乱如麻,若不是温家,还能是谁,难道是苏白一人所为?横在脖颈前的短剑不由随着主人的内心而微微颤抖,哪怕被衣领盖住,仍能看到沁出的细腻血珠。 不如就这样吧,她心中有个声音隐隐说道,就这样一剑刺下去,朝着脖颈用力地刺下去,便什么都解放了…… “师兄!”苏白急声唤道。 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可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答应了师父什么也不能说,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这般痛苦。 陆溪月颓然地阖上眼,握着短剑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温韫低声道:“不好,陆庄主恐怕已然生了死志。” 苏白目光紧紧地看着远处一袭红衣长身玉立的陆溪月,两人如今相隔甚远,他只要稍有异动,师兄的短剑只怕顷刻之间便会划破喉咙,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急道:“师兄,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凶手,我们一定会将真凶绳之以法,你相信我,苏白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即使你恨我也该朝我来,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陆溪月就那么站在阴影中,像是疾风骤雨中的一株孤梅,孑孑独立又艳冠群芳,她看着男子嘴唇翕翕合合,却仿佛有一层浓雾将两人隔开,一个字也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豁然拔出大寒的佩剑,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来,眼见两人相距已不足三丈,她心中一颤,脖颈一扬,冷道:“你不要再往前了!” 男子瞬间停住了脚步,他暗沉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身上,脸庞上慢慢浮现一抹凄然的笑容,漆如点墨的眼眸中突然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坚定神采,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蓦然倒转剑尖,径直插入了自己胸口! “阿白!”“公子!”“二庄主!” 就连陆溪月也惊讶地瞬间忘记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子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中仍是一往无前的坚定和决绝,他虚弱地扯出一抹笑容,右手再次用力,长剑向着身体方向移动,“呲”的一声,锋利的剑尖瞬间破体而出,将苏白整个胸膛刺穿! 众人震惊的脑中一片空白,脚下却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你在做什么?”直到此刻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怒声质问道。 极度的惊讶之下她再也握不稳短剑,苏白乘势左手内力激荡隔空一吸,将短剑牢牢吸入手中。他看着手中沾血的短剑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坚持不住,踉跄地单膝跪倒在地。 陆溪月看着脸色苍白的男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为了夺我的短剑?” 苏白虚弱地摇摇头,他抬眸看着她,目光中是她从未发现的柔软和坚决,“师兄若是气愤,咳咳,尽管朝我发泄,只要找到麒麟血,你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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