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与长安相距甚远,如今又快要入冬了,其间艰难可想而知,能否活着回长安也未可知。 宋初姀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崔忱没有多作停留,说完便回了自己院子。 宋初姀关门时,却下意识往墙边看了看。 沙沙风声吹散落叶,无人,只有清风。 九华巷世家盘根错节,消息互通,第二日,九华巷的世家便都知道,谢家没了。 萧、宋、谢...... 曾经的世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或许是崔、是王、是卢,是整个九华巷。 世家为此战战兢兢许久,可却再也没有旁的消息了。 新君完全没有透露出要对世家下手的意思,九华巷再次安静下来。 有人说新君这是钝刀子磨,可世家又能如何呢,只能任他磨。 秋日走到尽头时,建康出了一件大事。 被囚禁宫中的南夏皇后疯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瞒过重重侍卫逃出来,一边痛骂刘氏一边从高高的宫墙上跳了下去。 据在场宫人说,皇后坠楼那天打扮的很是漂亮,摔下去的时候却是脸朝下,侍卫抬起尸体时,五官都没了。 彼时新君就站在一旁,淡漠地说了一声知道了,便命人将尸体抬了出去,草草扔进了乱葬岗。 宋初姀那时正在盘点府中银钱发给下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顿了顿,随后就淡漠点了点头。 所有人看她这般表情都有些失望,毕竟谁都知道,当年宋家郎君身死异乡,都是皇后一手促成的。 如果说皇室一族是砍向宋家的铡刀,那么皇后,就是刺向宋家的最后一把尖刀。 当年宋家摇摇欲坠,皇后为讨好刘符保住自己地位,竟在宋家郎君酒杯中下药,诬陷他对后妃欲行不轨之事。 后来宋家郎君被流放,宋大人下狱,宋夫人病亡。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深秋,九华巷接到了宁州传来的消息。 宋家郎君在流放途中,被冻死在了荒原上。 宋家郎君是九华巷中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建康城内爱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可却没人想到他会潦草地冻死在荒原。 罪臣之子,本身又身负大罪,尸身被喂了野兽,自此身死异乡,令人唏嘘。 宋初姀无视众人窥探的视线,面无表情拨了银钱,又将账本收好,转身去后院寻崔忱。 找到崔忱的时候,他刚从女人身上下来,一身的胭脂水粉味儿,双目迷离又浪荡。 看到站在门外的宋初姀,他摇晃折扇的手一顿,愣住了。 宋初姀率先开口:“昨日卢家小郎君送了八字过来,不知何时送去青玄观和八字?” 崔忱回神,怔忡道:“明日便去。” “何人随行?” “还未定。” 宋初姀点了点头,道:“明日无事,我一同去。” 崔忱目光定在她身上,应了一句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初姀便转身走远了,没有多问一句。 折扇轻开,崔忱问身后的下人:“卿卿好吗?” 下人迟疑了一下,保守回答:“郎君说笑了,谁不知道夫人是建康城内有名的贤良妇,不知有多少人羡慕郎君呢。” 崔忱哂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 建康城冬日到得晚,即使在深秋尽头,还是会下雨。 秋雨透骨,打在身上,如冰雪过身。 宋初姀撑着伞走到崔府大门时,两辆马车并排立在屋檐下。 崔厌从前车窗中钻出头,兴冲冲道:“阿母!厌儿在这里!快来找厌儿!” 宋初姀听到声音微微抬伞,无视小郎君的呼唤,略过他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马车狭小,至多坐三人,有崔厌和崔忱在,按照礼数她应当与崔萦乘坐一辆。 潮气被冷风卷入马车,宋初姀收了伞,坐到了崔萦对面。 自从上次之后两人便再没有说过话,如今相对而坐,说什么都是徒增尴尬,两人便默契地双双无视对方。 马车缓缓前行,驶出城时,雨势陡然变大,雨滴落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无端让人心生烦躁。 潮湿的空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宋初姀掀开车窗,向外看去。 清晨雨雾蒙蒙,路上鲜少有人。 潮气扑在脸上,宋初姀微微眯眼,隔着烟雨看到城门前有两个人。 她视力不太好,太远距离看起来很模糊,想来应当是归家人。 雨天路滑,到达青玄观时已是晌午。观内香客出奇地少,外面的香炉被雨水浇灭,还冒着丝丝余烟。 宋初姀立在雨中,雨水顺着伞面倾泻而下,形成一道珠帘。 崔忱叫她去观内躲雨,她摇了摇头,说要去四处逛逛。 青玄观坐落在半山腰,景色极好,崔忱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便带着崔萦与崔厌进了观内主殿。 宋初姀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这才缓步去了青玄观后的竹林里。 雨打竹叶发出哒哒声响,宋初姀越走越慢,最终停在了一处坟冢前。 极为简陋的一座孤坟,上面甚至没有墓碑,坟边有一棵小树,在雨中风雨飘摇,仿佛随时会被吹断。 宋初姀沉默地将坟头上的落叶摘下:“阿兄,李元薇死了。” “从宫墙上跳下来的,听说摔了个稀烂,被丢进了乱葬岗。你若是在轮回路上见到她,可一定不要放过她。” 她说完,便不再出声,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一阵风吹过,坟前树晃了晃,冷雨被风吹到身上,宋初姀打了个寒颤。 雨更大了,宋初姀又开了话匣子。 “谢琼要回建康了,若是有机会,我带她再看一看你。” “她说要是死了,让我在你旁边立个衣冠冢,你到时候会不会开心啊?” 不会有人回答。 宋初姀自顾自道:“阿兄,等时局稳定,我给你立个碑吧。” - 青玄观道长算了一卦,将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 他说那是万物生长的好季节,那时候成亲,便像春天那些植物一般,处处生机。 崔忱收了写好双方八字与婚期的墨纸,道了谢,一出屋便看雨势更大了。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宋初姀的身影,微微皱眉。 恰在此时,守在外面的马夫跑进来,神色焦急道:“郎君!郎君不好了,雨水太大,坏了一辆马车。” 或许是许久未曾修缮,一辆马车的横梁从中间断裂,带着轱辘直直滚进了泥坑里,马车废了。 崔忱撑着伞,脸色难看地看着仅剩的一辆马车。 今日出门轻装简行,马车面积不大,至多乘坐三人,再多,谁也走不了。 远处乌云压境,是一场大暴雨。 崔萦脸色难看,道:“青玄观又不是没有客房,等七嫂回来,自然能在观中避雨。雨势越来越大,难不成七哥要我们要全都留在这里吗?” 她看了一眼崔厌:“就算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七嫂,若是被雨拦在路上岂不是坏事,厌儿年纪还小,生病了该怎么办?” 小郎君意识到什么,惊慌地四处乱看:“阿母去哪里了?我要找阿母,呜呜呜,我要找阿母!” 耳边是聒噪的哭声,崔忱目光一沉,仿佛下定了决心,单手捞起崔厌上了马车。 “立即回府,若是夫人回来,告诉她,等我来接她。”
第10章 雨落屋檐,倾泻而下。 宋初姀站在屋檐下,沉默听着马夫的解释。 ——雨太大了,小郎君会生病。 ——观内有客房,夫人可以暂时落脚。 ——青玄观距离城门不远,雨一停,郎君很快就会来接您。 …… 此等种种,宋初姀皆认真听完,最后问了一句:“只是这些吗?” 马夫愣了一瞬,面露疑惑,又将自己刚刚所言与应当说的仔细核对了一遍,发现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宋初姀说知道了,让马夫进去烤火。 秋雨凉如雪,配着寒风一吹,透过骨子的冷。 宋初姀立在原地,眉眼淡漠地注视着观中池塘,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大雨最好将他们浇成落汤鸡。 最好是车轮陷在淤泥里,车顶开始漏雨,崔忱和崔萦狼狈地缩在角落躲雨,最后后悔抛下她先走。 宋初姀尽情脑补。 即使知道,她想的这些并不会发生。 她这个人小肚鸡肠,外面表现得再大度,骨子里也乐于看到讨厌的人倒霉。 而恰巧,她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一声不吭抛在原地。 她想,不过是一场大雨。 对,不过就是一场大雨。现在她因为一场大雨被丢弃,以后会是什么,会是一场爆雪,或者一把熊熊大火。 她在意的不是雨。 乌云彻底压了过来,雨顷刻之间便倾盆而下。 宋初姀往后退了几步,衣衫还是被打湿了一片。 她一边看着池塘一边心不在焉地去勾袖子上的丝线,低垂的眉眼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 官道上,两匹骏马飞驰而过,马蹄踏进水坑,溅起半个人高的水花。 暴雨打在蓑衣上,雨帘顺着斗笠滴落在男人拽着缰绳的大手上,不一会儿便被鲜血染成了淡粉色。 后面那匹马追上来与前面的马匹并辔而行。 周问川隔着重重雨幕喊道:“君上!官路太远,您身上有伤口,属下知道一条小路,可尽快回城。” 裴戍头也未抬:“皮外伤罢了,还不至于让本君灰溜溜的走小路!” “可是——” 裴戍失了耐心,双目一沉:“再这么婆婆妈妈,你就滚去邺城,重新练一练你的血性。” 闻言周问川神色一凛,不敢再劝,只能挥鞭随君上向城门奔去。 临近城门,乌云遮日,明明是正午,天色却如同傍晚一般漆黑。 一辆马车正在官道上奋力疾驰,风雨摧折下,马车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被强风刮翻。 天地广袤,巨大的乌云将马车笼罩成一个黑点。 裴戍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点,轻蔑地略了一眼,目光却在即将离开时顿住。 周问川跟着勒住缰绳,眯眼看了一会儿,道:“是崔家的马车,怎么就剩一辆了?” 今早出城时便见到了她们出城,没想到这么巧,回来的时候也能遇到。 裴戍看着那只剩一辆的马车,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来不及多想,他立即调转缰绳。 “君上?!”周问川一惊:“君上要去何处?” “你先回去,不必跟来,这是君令。” 裴戍说完,扬鞭向着来时方向疾驰而去。 “君上!”周问川激动地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吼道:“你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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