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够,拇指与食指有意地按在她今日的伤口上,她越是疼得往后缩,他捏得便越紧。 两人一个往前欺身,一个被迫挣扎后退。 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宋随袖间滚了出来,骨碌碌一阵压着她的裙角滚到了桌子底下。 梁雁被他掐着无法动弹,自顾不暇间自是没有注意这道诡异声响。 而宋随此时颇执拗地要她答话,亦没有理会。 他平白无故的,又是在抽什么风? “你放开我”,她被迫睁着眼与宋随的视线对上,屋子里虽一片黑,但她能感受到,那人的眼底更黑,有压着人喘不过气的无形暗流,让她压郁不安。 看来他那日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讨厌她,讨厌到连一个小小的手炉也要要回来。 讨厌到见她没了利用价值,便干脆装也不装了,暴露出野蛮凶残的本性来。 她其实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人,相反,寄人篱下那几年,她对旁人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 只是这一时无端被他掐着不放,自己也气急了,便不顾他已黑了一半的脸色,继续往里头浇油:“你管我想听谁这么喊我?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讨厌我么?赶快拿着你的破手炉离开我家,我也不想看见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忽然偏头往下,用力咬住宋随的手,牙齿死死咬着肌肤。 直至有些许血腥气漫开,那人也跟着松了力道,她也才松开嘴。 于是整个人便顺势从他怀里滑了下来,又迅速往边侧跨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她才站定,匆匆抬袖擦着嘴角,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屋外卷起阵子邪风,推着门扇往前又往后,接着‘哗啦’一声关上了。 这呼啦一下的,搅得本来就不亮堂的屋子里更黑了。 宋随低头不语,看着自己手上的齿痕,那表情落在梁雁眼里,阴恻恻的,像是在琢磨着怎么弄死她。 她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正思索要怎么缓解眼前局促的局面时,看见那人身形终于动了动,转身朝她迈出一步。 她习惯性地往后退,却见他只是走了一步,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转身抬步走出了屋子。 梁雁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口气才松下来。 那门口处又是‘嘭’的一声,惊得她猛然抬头,只见门扇又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她摸索着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上,心有余悸地在桌前坐下,脑子里一时间混乱得很。 她忍不住想,她虽知晓宋随此人的性情一直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 可是他往常在梁府时,也没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抽风啊。 她这是又说了什么惹到他了? 可她分明也没说什么呀。 不就是不许他乱喊自己的名字么,不至于为着这个生气吧。 还有前几日他离开前那一夜也是这般,莫名其妙躲在檐下堵她。 她实在是搞不清楚他现在这般莫名其妙的状况。 跟吃错了药似的。 而且明明是他骗了自己,她已经很大度地不去同他计较了,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冒出来发疯。 越想越气,她抬起脚踢了桌子腿一脚,桌上的杯盏哗啦啦晃了晃。 只是那只脚往回收的时候,好像踢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撩开桌布,向下去找,边看见一块粉色的锦布套着个什么小物件,立在桌子底下。 她弯腰拾起,拿在手里,分量沉甸甸,触感冷冰冰的。 她扯开那层粉色的布套,里头露出那物件的原貌来,天青色的瓷底,上头印着浅白色梅花的梅花纹,质地莹润透亮。 “怎么又是一只手炉?” 梁雁摆弄着那物件,这不会是盈双和碧流买的吧?可这几日她们俩不是跟着她在温府,到现在都还未回来么,这又是谁的东西? 实在是想不出,她干脆将东西拿起来,随手丢在了妆台上,而后便准备安置休息了。 * 莫春羽在府里主屋的院子口翘首等着,快子时了,外头的梆声落了一阵又一阵,怎么还不见那两人回来。 他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一时望望外边,一时望望点着灯的里屋,乍一看还有些忙碌。 只是细细看,能看见他扒拉着院门矮墙下的小冬青,一片一片叶子往下摘,摘了又丢在地上,“叫你们出去不带我,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是遇上麻烦了吧!大人也是猪油蒙了心,时雨哪有我机灵呢?” 他专注地薅叶片,未留意到一片黑影从他身后划过,带起一小阵风,掠过他后颈。 莫春羽猛地回头,见宋随脚下生风地跨过院子往里头走,连忙追上去,“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屋里等你好久了。” 宋随脸色沉沉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大人,今晚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时雨把事办砸了,我就说他这人榆木脑袋,又不机灵,您下回就别带他出” “闭嘴。”宋随瞪了他一眼,莫春羽即刻噤声,不再往前,目送着他进屋。 屋门虚虚拢着,宋随抬手在门上轻轻扣了扣,这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炭火边上摆着一把铺着厚毯的摇椅,妇人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松松合着,整个人透着浓浓倦色。 自从去年开春离家后,已快有一年未见过二老了,他轻声走近,瞧见何玉林鬓边已隐隐添了几缕银发。 宋悯德着一身苏绸青衫,卷着袖口,坐在矮凳上。 衣衫的布料落了一块到地上,他浑然不觉,专注着炭盆里的火。 分明已退离官场多年,可一举一动,还是透着股儒雅的文官气。 瞧见宋随进来,他并未直接开口,反而拿着钳子在炭火盆里翻腾。 “父亲,孩儿来晚了。” 宋随走进,宋悯德笑了笑,炭火红光印在他额间,照亮了眉宇间的风霜之色。 他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宋随坐下,又从炭盆里夹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番薯,递过去,“自家种的,尝尝。” 宋随伸手接过,右手拇指微微屈着,将东西握在手里,小心地掰开,“多谢父亲。” 宋悯德往他手上瞟了一眼,却没问他,继续去翻盆里的炭火,“你送来的信我和你母亲都看过了,什么时候带上我们去梁府见见梁昭,你在他们既家住了许久,我们也不能废了礼数,该上门向他道谢。” 具体的事情,除了宋随信里与他说的,方才他也在莫春羽那里知道了许多细节,便没什么再问的。 “父亲母亲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不如休息几日再去。” 宋悯德瞧着躺椅上闭眼休憩的夫人,眉眼变得柔软,“也好,你母亲的身子愈发重了,她已禁不起路上的来回折腾了。我们这回来,想来段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回去了。” 宋随望着猩红的炭火,声音发涩:“是孩儿不孝,劳累父亲母亲千里迢迢而来。” “你有事要办,不愿回去,你母亲又成日念你,便也只能是我们做父母的来迁就你了。” 宋随低着头,没接话。 宋悯德缓缓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遇安,这些年你受苦了”,肩上的那只手,也爬了皱纹,风霜凛凛,只停留了一瞬,他又将手收了回来,“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 “你性子素来稳重,来上京后亦是从未叫我们操过心,不过,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要同你提一句。 “遇事千万冷静,万事一个‘忍’字,你需知晓,世上事,先有厚积,方能薄发。” “你母亲的身体……已是禁不住什么事儿了。” 宋悯德话落,父子二人皆心有灵犀地看着何玉林。宋随缓缓将口中的番薯咽了下去,声音低低回道:“儿子知道。” 何玉林撑着脑袋的那只手忽地往下撑去,宋悯德见状丢了手中的钳子,抬手去接她的脑袋,生怕她被磕着。 这么一折腾,她也悠悠睁了眼,一睁眼便看见宋随坐在身边,温婉的眉目顿时笑开了。 她坐起身,拉过宋随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一个人在这儿,定是没好好吃饭,瞧着都清减了许多。 “你爹还不让我来,我若不来,今年到了年节,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你一个人守着这大宅子,不憋闷得慌?” 宋随拍拍她的手,难得见他哄起人来,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母亲说的是,多亏母亲来了。” “等这几日我和你爹安置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到时候母亲给你做一些你爱吃的菜来。 “你最爱吃鱼虾,母亲又学了几道新菜式,到时候做给你好好尝尝!” “辛苦母亲了。” 宋随顺势放下手里才吃了一小半的番薯,眼眸中有不甚明朗的情绪暗暗流动,宋悯德在一边看着他。 他很快又隐去那些许不合时宜的颓丧,扶着何玉林起身,“母亲累了一路,早些去休息吧。” 何玉林点头,与宋悯德二人一道往床榻边走去。 等二人上了塌,宋随才熄了烛火,一身寥落地往外走。
第45章 时雨从谢府出来时走的小巷, 在那条小巷上,他碰见了兵马司的腾元。 腾元也是刚从谢府参加完宴席出来,应是中间又去其他地方办了什么事,所以在这里与时雨碰上。 眼前的小侍卫年纪不大, 眉目间却透着股超乎年纪的沉稳干练。 两人从巷子里错身而过时, 腾元无意中低头, 看见他靴子侧面沾上了些红泥。 他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开口喊住时雨:“公子留步。” 时雨停下来。 腾元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往他鞋子上瞧,若他没记错, 这小侍卫方才是跟着宋随来的, 谢府的席早就散了, 他怎的现在还在此逗留? 况且,今日谢府通往待客厅堂的路上皆是铺的青石砖,又怎么会沾上红泥? 腾元静静看着他,“夜深了, 还不归家?” 时雨与他对视一眼,接着又不自觉默默低头, 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回道:“我掉了东西,方才去找了找, 耽误了时间。” 时雨有个毛病。 一说谎的时候,就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这么多年了,他这个毛病就连宋随和莫春羽都未曾发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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