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万万没想到,徐行是个记仇的二百五,他领着家人从公主府出来后,甚至没有回府歇上一歇,直接赶着马入了宫。 半夜闯了御书房求见皇帝,带着几个妇孺和幼儿声泪俱下地控诉。 皇帝大半夜地被拽起来,亦是发懵,只是一边是自己的姐姐,一边是朝中的老臣,他顺势端起水来。 先将人安抚好了,预备第二日上朝时给他一个交代。 这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 到了第二日上朝时,徐行早早来了,又说了这件事。 那人还在朝堂上呢,就开始哭天抢地,泣不成声起来。 徐行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为朝廷奔波了大半辈子,临了到老了,没有价值了,就可以被人随意作践折辱了? 人人皆知,姜婳燕在皇帝的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今日若是对着的人换了个别的权贵,那倒是还能帮徐寺卿说说话,可那人是长公主,朝上的人顿时又心虚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百官注视着,没什么人敢当这出头鸟。 可他也是如坐针毡。 昨夜派人去查了事情的始末,的确与徐行说的没什么差别,他此时被架了起来,上不去,下不来。 宋随往前躬身,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灰蒙的眼睛很快闪过亮色,他往前坐了半寸,忙道:“宋卿,孤正要问你,听说宋尚书来了上京,他身子可还安好?” “回陛下,父亲身体无恙,等在家中安置好了便进宫来拜见。” “好,好。” 皇帝点头,又问:“你刚刚说有事要禀,是何事?” “正是与家父相关,陛下想必知晓,前些时日,微臣家中的老宅被一把火烧毁,直至前两日才修缮好,” “孤记得,你还在梁卿府里住了一段时日。这与你今日要禀的事情有何关系?” 众人也纷纷望向宋随,他仍是笔挺站着,青松翠竹一般的身姿,好似风雪都会从他身边绕开。 他看向众人,声音平静,仿佛平静湖水中投入了一枚石子。 “那日大火并非意外,放火的是长公主手下的人,这人现下正在大理寺的地牢里。 “长公主身份尊贵,这事情臣本想按下不表,可前日父亲到京,见老宅中一应旧物皆被烧毁,暗自神伤许久。 “这宅子是先帝赐予父亲的,父亲在上京呆了多久,便在那儿住了多久。如今屋子毁了,即便如何修缮也再难回复往昔。 “为人臣,食君之禄,本不该劳君烦忧。 “可为人子,此事若不表,实是不孝。” 徐行抖了抖袖子,偏头看了那小子一眼,他只是让他帮忙应和两句,可没叫他甩这么大一件事啊。 这下好了,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局面僵持着,任鹤鸣、韩杨鸿等人说了几句好话,而后又来了几个老臣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求惩治。 皇帝沉吟了半晌,才下了道不痛不痒的旨意:“长公主行事却有偏颇,那便罚她半年的例钱,即日起让她去积云寺抄抄经文,静静心吧。” 不等别人再说什么,他挥了挥手,散了朝。 宋随眼色暗了暗,皇帝素来以姜婳燕为重,今日这判决想来已是做了极大的让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皇帝的旨意才下,没消半刻便传到了公主府。 姜婳燕大发雷霆,“好一个徐行,好一个宋随!” 竟敢暗算她,他们哪来的胆子? 还有姜胤,当初那么难得时候,若不是她撑着,他哪儿能有今日的光景。 如今时局定了,翅膀硬了,便觉得自己能独自统揽大权了?胳膊肘竟还往外拐,当真是薄情寡义。 谢竟煊倒是镇定,叫人替她收拾东西,又问一旁来传旨的公公自己能否同去。 “陛下未曾交代,佛门净地,驸马也跟着去想来是不妥。不过若是谢公子要陪着去,倒是可以。” 他话音才落,树下卷起一阵风,几人抬头,便见谢天佑大步往屋子里走。 他进屋收拾了两件衣物后便默默跟在姜婳燕的马车后,同她一块进了积云寺。 临别前,她与谢竟煊倒是依依不舍,逗留了许久,而对他,却没有半句话。 谢天佑看着自己微微卷边的鞋面,安慰自己,没事儿,早就习惯了。 几人终于启程,往积云寺去。 宣旨的黄公公点了一队人马护送姜婳燕去积云寺,剩下的人便跟着他回宫去复命了。 皇帝此时正在许颜的夕颜宫中。 承曦在桌前跟着许颜学绣花,一大一小的一对人影靠着,你动一下,我动一下。 学了半日,许颜放下自己手里的绣样,低头去瞧承曦绣的。 只瞧见这帕子上不知是绣的鸭子还是鸡,线条在帕面上搅成一团,理都理不开。 “皇上,你快瞧瞧曦儿绣的,比上回好多了呢。” 姜胤从窗边走过来,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点评道:“曦儿会绣鸭子了,绣得真不错!” 承曦看看两人,摇摇头,用力指着绣面道:“鸽子!” 姜胤无奈笑笑,只得又道:“对,是鸽子,这鸽子绣得好啊,栩栩如生!” 承曦只是发育得迟缓些,又不是傻子。 只听她轻轻哼了一声,便将帕子护在手心里起身走了。 许颜继续拿起自己没绣完的帕子,凉飕飕道:“皇上平日里鬼话连篇的,如今连曦儿都哄不到了。” “许颜,是不是孤对你太过纵容了,让你学得这般没大没小。” 姜胤伸手扣在她绣面上,大手盖住了花样,又往前移了移,覆在她手上。 许颜另一只手举着的银针便被迫停在半空,她抬头看向姜胤,“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许颜的出身虽低微,可从未觉得自己从前是个宫女,如今就低人一等。 也从未觉着如今做了妃子,又高人多少。 她的性子一直都如从前那般,不卑不亢,从容自若。 起初,姜胤来夕颜宫是为了给她明晃晃的宠爱,让她与承曦能有底气和倚仗,在这宫里好好生活下去,来日见到嘉惠,也算能给她个交代。 可后来,她们俩分明能好好立足了,他依旧常来。 他喜欢许颜身上的鲜活气儿,她与宫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 黄有德从公主府来了夕颜宫,姜胤见他来了,便停了动作,端坐在一边,“她可有让你给孤带什么话?” 黄有德如实回答没有。 “她定是生孤的气了”,他猜想,以姜婳燕的性子,这件事情过后,心里必定会记恨他。 可她近些年来行事,的确是愈发张狂高调。 寻常的事情,他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这一次闹到两个大臣身上,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从前的太傅,他便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他转念又想,她如今心性变了,去积云寺里住一段时日,未必不是好事。 姜胤揉了揉额心,又去拉许颜的手,闭眼靠在她肩上。 许颜侧过头垂眸看他,“你们是姐弟,她终究会明白你的用心,体谅你的苦楚。 “如若不然,便是这亲缘……淡了。” 黄有德闻言惊得迅速埋下头来不敢说话。 要知道在这宫里,便是皇后娘娘和云妃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长公主的半点不是,这许颜可真是胆大包天。 姜胤果然冷了脸,坐起身来,他与许颜视线相接,眸光沉沉的,透着帝王的威压。 可许颜恍若未见,也直白白看着他,半分也不退。两人就这么僵持半晌,黄有德跟着抹了几回汗。 姜胤终是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起了身,离开了夕颜宫。 许颜知道,他又生气了。 他总是这样,一边说喜欢听她讲真话,可等她真的说了这真话,他自己倒是先受不住了。 * 眼看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了,梁雁这几日陪着孔令珊四处去置办年货。 路上遇见卖香的摊子,孔令珊拉着梁雁停下来,“我忽然想起来,前段时日我病了,你和你爹去了积云寺替我祈福。如今我身子早就养好了,按理说该再去还个愿。” 梁雁听了也觉得有道理,“那便明日去吧,我们可以在寺里住一天,后日再回来。” 两人商量妥当了,便在摊子前买了点香,后又去其他铺子置办了些过年的东西,买的满满当当的,这才回去。
第46章 今日天晴风轻, 万里无云,阳光透过高树的枝桠落在屋檐窗台边,暖融融的。 想起昨日与母亲说好今日启程去积云寺,于是趁着天光大好, 梁雁叫来两个丫环替自己收拾一些今夜在寺里过夜用的东西。 盈双在桌子上翻出两个手炉, 一个是粉色锦布包的梅花瓷底的, 另一只是梁雁上回从刘府回来时带着的一只铜制的手炉。 “小姐, 这一只手炉是哪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她问的是梁雁那晚在桌角下发现的那只。 梁雁:“那不是你和碧流拿进来的吗?” “不是啊, 碧流你见过吗?” 碧流凑上去, 只看一眼后便否认道:“我也没见过。” 那还真是奇怪了。 梁雁看着那粉色的锦布,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极其荒诞的想法,但很快又被她摇了摇头给压了下去。 她真是疯了才会觉得是宋随带来的,他那个小气鬼,这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他的。 梁雁伸手将那只手炉拿了下来, 放在妆台的抽屉里,对盈双道:“就用那个铜炉吧。” 盈双应了声好, 接着又去收拾其他东西。 今日要去寺里,梁雁简单梳洗了一番,只穿了件月白挑线的衣裙, 头上的发髻简单挽着,插了一支碧玉簪。 窗台的日光流金似水,悄悄倾泻下来,落在衣裙上,素衣如雪, 人洁如玉。 这次只是去一日,要不了那么多人, 梁雁接过盈双加好炭饼的手炉后,便让盈双留着看家。 碧流则拿着收拾妥当的其他东西,两人随即出了门。 梁昭今日虽是休沐,却去了同僚家里吃酒,所以今日府里没什么人。 盈双百无聊赖地守着,直至晌午那会儿,忽有人上门来拜访了。 她匆匆出去,看见是宋随领着宋家的二老来了。 盈双将几人请进来上了茶,而后便如实告知宋随梁昭去了别处,一时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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