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过道里一个走着,一个追着,进了屋子便没了声音。 恍然间,天光已到了半夜,斗转参横,残月欲坠,碧空如洗。 夜阑人静的夜里,响起一道突兀的马蹄声响。蹄声急骤,似是一路疾驰而来,又在宋府边侧的大道上缓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宋随翻身下马,往府里走。此时已过夜半,府里的灯火俱灭,只有天幕洒下的一点月光照着他清冷的背影。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高大冷沉,一言不发。除了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又摸着黑在桌前坐了近半个时辰外,还真是没有什么异样。 暗里浮动一阵幽香,他被这熟悉的梅花香唤回思绪,终于有些烦躁地将桌案上的一盆白梅伸手拨开,好叫那东西离自己远一些。 可气味是无孔不入的,这个距离,反倒将那香味渲染得愈发迷离,若有若无,撩人心肺。 于是方才在积云寺里的,在幽暗的未点灯的禅房里,那丝丝缕缕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中。 她嫣红的唇,挂着泪珠颤动的睫羽,绵延起伏的胸膛和浅浅的喘气声……这些零碎的片段不合时宜地涌现,他只觉得胸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闷得慌。 于是起身把窗子打开,丝丝凉风吹入,那股子烦躁憋闷散开了些,但还是不够。 他又去拿桌案上的茶,凉的茶,仰头灌了一杯,又灌了一杯。 最后‘腾’地起身,也不顾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半夜三更的时辰,竟叫了水去洗浴。 浴桶的水大半都是凉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叫他好过一些,匆匆洗了一番后终于上了榻去休息。 这后半夜分明已没剩多少时辰了,倒是还叫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在积云寺的禅房,在那张熟悉的梨木方桌上,四周好像缠了看不清的雾气,朦胧之中只听见有人语笑盈盈。 那把嗓音潋滟低婉,像是鸿羽在心间扫而过,一股痒意从心头漫上来。 他上前一步,终于拨开袅袅雾气,桌上的人显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柳眉杏眼,容色娇艳,似桃花带露。此时望着他,眉梢轻抬,幽幽的眼神荡起春波。 她伸手拉住他,喊了他一句:“遇安哥哥”,带着酒香的呼吸洒在耳畔。 他不敢承认,他乱了分寸。 而后明知是假,却放任自己被莫名的浪潮推着,抛却理智,反握住那只手。 昏昏暗暗的内室里,他声音微哑,半哄半骗:“再叫一声,好不好?”
第47章 第二日清晨, 寺里卯时开始敲钟,钟声从主寺顶楼传下来,一阵阵扩散开来,浑厚深远。 梁雁被这山寺里的阵阵钟声敲醒, 不知怎么的, 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身子也有些发软, 便扶着床架上的前角柱起了身。 坐起后,她环顾了四周一圈, 屋子里的摆设与她昨日和母亲去的禅房并不一样, 就连睡的这床榻也比那边要大一些。 碧流从外间进来, “小姐,你醒啦?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这会儿定是不舒服,我去给你倒些热水。” 她拿起屋内的茶盏准备出去, 梁雁将她叫住:“碧流,我怎么在这儿?”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不小心碰见了谢天佑, 那人邀她一起喝酒,她便应了。 只是后头的事情的确记不太清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间陌生的禅房的。 碧流一时间不知怎么解释, 梁雁自己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是不是我喝醉了,你便就近将我扶都这儿来了?” 昨日那事,碧流也不知道怎么同梁雁讲,听梁雁这么说, 她便也很快回道:“正是如此,小姐休息一会我们便去找夫人吧。” “好。” 梁雁没再问别的, 等碧流端了热水来后喝了一些,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去找孔令珊。 母女二人在寺庙里用了斋饭而后又去上了香,等日头渐渐升了,寺里稍稍暖和起来,几人才启程回家。 回程路上,孔令珊又在她耳边说些奇怪的话。 “雁雁,今日城里有灯会,想不想去看呀?” 梁雁:“爹娘要同我一起去?” “我和你爹岁数大了,不爱凑这些热闹,还是你们年轻人去看的好。” 一路山风阵阵,日光与树影交辉,难得惬意。 梁雁懒洋洋靠着车壁道:“行吧,那我自个儿去。” 孔令珊又说:“诶,上京的灯会可是热闹的很,街上人多,你一个姑娘去多不好。” 梁雁看她一眼:“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昨日你说那个韩公子是小时候救你的人,我心想着回去之后得将人请回来好好招待一番。 “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回去之后啊,我就让你爹去请他来用晚饭。你看怎么样?” 梁雁揉了揉眉心,“然后顺便再一起去逛个灯会?娘,你们这样也太吓人了。” “你不必担心,左右都是让你爹去请,万一他要是不来,丢人的也是你爹。” 她是在担心这个吗? 韩明那样温雅安静的人,她只是害怕爹娘太过热情反倒让他不适。 她今日的脑袋本就沉,如今和孔令珊说了几句话,感觉脑子更沉了。 于是也不想再接话,由他们去折腾吧。 自己靠着轿子渐渐睡了过去。 孔令珊看她那模样,心想,这事情还是得她和梁昭多多上心。 若要等着那丫头自己开窍,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 宋府,日上三竿的时辰,宋随竟还没起,这不免叫人稀奇。 莫春羽在他屋子前扒着门缝,确认他是否还在屋里。 “不应该啊,还真是没起,活见鬼了。” 大半夜的回来沐浴已是很反常了,第二日还睡到这时候,更是反常。 宋随昨夜去积云寺莫非是受什么刺激了? 莫春羽真是有些好奇。 正当他又把脸凑上门去时,那门扇突然从里头拉开,他不设防地往前倒,打了几个趔趄人才站稳。 “早啊,大人!” 他尴尬地笑笑,宋随面无表情。 “大人今日怎么穿了这件衣裳?” 宋随身上穿的,是一件玉白色的长袍,衣裳没有什么问题,是何玉林之前请人给他做的。 只是宋随不爱穿浅色,这衣服带来上京之后便从未见他拿出来穿过。 不过别说,他穿这浅色的衣裳,倒是别有一番风流俊俏气,比穿黑衣时看着平易近人多了。 莫春羽见他并未搭理,早已习惯,于是又自己把话接上,“我懂了,您是想穿给夫人看,大人还真是有心。” “时雨呢?”宋随问他。 “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大人要去大理寺吗?” 宋随关了门往外走,莫春羽连忙跟上,“我同您去呗,这时雨也真是的,不知是跑哪去快活了。” “去牵两匹马来,跟我出城一趟。” “得嘞。” 莫春羽连忙去后院牵马,两人上了马往城外的铁炉庄去。 京中所有的兵器冶炼只出自两个地方。 一个是皇城的军器所,隶属于兵马司,另一个是城外的铁炉庄。 宋随今日来此,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马蹄声从大道上传过来,铁炉庄门口的侍卫看见高头大马载着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停在门口。 上前两步,“你们是做什么的?” 上京城中,不能私铸兵器,大部分的兵器都在军器所进行制作。 只是有时候那边忙不过来,而又有制兵器的需求等着时,拿上合规的制铸文书,上这儿来也是可以制的。 宋随和莫春羽翻身下了马,恰好门后有人听见动静正往外走,见了两人,匆匆迎上来。 “是宋大人来了,快里边请。” 铁炉庄的当家阮延拉开那侍从,将二人请了进去。 “大人前几日给我传信后我便日日等着,您终于来了。” 阮延在当上铁炉庄的当家之后,还蹲过一段时日的大牢,好巧不巧,恰好便是大理寺的大牢。 是一桩私造兵器的案件,案子的主使伪造了文书,那文书经了阮延的手,他便替人打了这一批兵器。 后来事发,便被做了替罪羔羊。 这案子便是宋随破的。 若不是宋随,他险些要背上砍头大罪了。 “我今日来是想找你辨认个东西”,宋随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帕子打开,手心呈现的是一枚箭头。 这一枚箭头,便是韦青青飞鸽传信那日,那受了姜婳燕指使的黑衣人射出的。 之前忙着谢彦的案子,他无暇去顾及这一些细枝末节。 只是事后梳理案件时,他又将这箭头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瞧了又瞧。 不像是宫中的制式。 “可有人找你制作过这批箭矢?” 阮延接过箭头,捏着转了个圈,最后用指腹摸了摸箭头末端锻造之处,有一些细微的金属粉末粘在手上。 他抬手闻了闻,随即摇头:“没有,大人,这箭矢铸造所用的铁料也不是我这里出的。” 前朝起事时,凌王就曾私自让人开采矿材,铸造过兵器。 皇帝对这事很是敏感,未防后世动荡,京中对铁矿原料管控极严。 为防有人私自开采,铁炉庄和军器所的铁料使用,均有严格的制度。 需要出具好相应文书,每月去领取固定的份额。 这箭矢用的是另外的铁料? 宋随从阮延手里又接过那箭头,眸色深深地望着手里那枚兵器。 眼睑稍稍下压遮住眼睛,嘴角反倒勾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这般矛盾复杂的神情之下,莫春羽从他眼里竟隐隐窥见些蠢蠢欲动的癫狂。 “大人,天色不早了。” 看着他这模样,莫春羽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宋随又好好地将箭头放回袖间,“我们回去吧。” 阮延起身送了两人,而后又吩咐了一番侍从,不许将今日宋随来过此处的事情泄露出去,这才放心去做事了。 宋随和莫春羽骑着马往回走,此时天色已入黄昏。 日光渐渐向暖,天幕中的蓝色也转向深。 橙色的暖光落在地面上,照着街边的商铺饭馆,有股特别的人间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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