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口跟着念了一句:宋遇安。 总感觉这种带着几分洒脱随和意味的名字与宋随本人不太搭。 她还以为,宋随的小字会是什么‘恪之’,‘清慎’之类的。 莫春羽又继续说。 比如宋随幼时在江宁时,因为身子不大好,宋悯德不让他出门,将他整日关在府里。 有一日外头有个孩子放了只纸鸢,纸鸢越过墙头挂在了宋府的大树上。 那个孩子费了大劲爬上墙想将自己的纸鸢取回来,结果发现那纸鸢已被宋随拿剪子剪了。 便坐在那墙头哭了半日。 宋悯德后来回来,给那个孩子买了一只一样的,他才消停下来。 为这件事,他训了宋随半日。 梁雁点点头:原来从小就是个黑心肝的。 再比如,来了上京后,宋随与韩明在翰林院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僚。 也不知为什么,宋随见韩明的第一面就不喜欢他。 一日从翰林院下值回来,碰上大雨,莫春羽赶了马车去接他。 接上宋随后,见韩明也没带雨具,在檐下等着。 毕竟是同僚,莫春羽正想问宋随是否要捎上他。 宋随倒好,对着檐下用力甩了甩车帘,溅了韩明一身雨水。 而后催着莫春羽,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雁:宋随可真损。 韩明是个脾性好的,自然不会同他计较。 可若是遇上谢天佑那样的,只怕非得跳起来打他不可。 她应该早些与莫春羽聊一聊宋随的。 若早些知道这些事,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么在接连被他丢下两次,看见他拿了她的糕点喂鱼,以及冒认她救命恩人等等事件发生后,她也能有个准备,而不是每一次都被他气得跳脚。 莫春羽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只是关于梁雁问他的关于银针的事情,他的确不知道。 他从宋随十岁起就跟着他,在莫春羽记忆里,宋随似乎也没有哪段经历是与银针相关的。 并且他也没有同他和时雨讲过这些事。 不过梁雁问这些,自然有她的道理。 莫春羽没再扯别的,只是说:“梁小姐,您不如等大人回来后自己问问他吧。您若是问他,他一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您的。” 梁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再说吧。” 也不知宋随何时会回来。 比起银针的事情,她倒是更想问问他今日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 梁雁与莫春羽闲聊着,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她用了晚饭后便回了屋子休息,莫春羽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守在外边。 到了夜里,淡月如银,拢成一股纱,覆在院子里。 踏着一地银白月色,宋随快步回了府。 此时还不过戌时,他今日倒是回得早。 莫春羽在府里闲了一日,早憋不住了,迎上来问宋随:“大人,你们今日查得怎么样了?时雨呢?” 宋随回他:“今日去韩府的静雅堂又查看了一遍,而后去了昨日举办宫宴的长春宫,倒是有了些发现。时雨去替我买了点东西,等会回来。” 莫春羽正要继续问,见宋随心思已不在他这里,反而直直抬眼看向庭院的主屋,便善解人意地提醒他:“梁小姐在屋里,她今日问了我好几回您什么时候回来。” 宋随眉心微动,未着急进屋,反而去净室要了水洗漱休整了一番。 他今日这洗漱的速度比起往常来,要慢上许多。 往日里事忙,他是没什么时间浪费在洗漱打扮上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时雨倒是不觉得奇怪,他手里拿了一份糕饼果子候在净室外。 这是方才宋随吩咐他在街市里排队去买的。 宋随洗浴完出来,换了件灰蓝色的长袍,远远还能闻见些梅花香气。 不过院子里没有种梅花。 倒像是宋随特意抹了什么。 时雨跟上去,将手里油纸包的糕点递过去道:“大人,您要的东西,还温着。” 宋随接过糕点,纸面透了一点油,揣在手里有几丝黏腻感。 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真是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喜欢这么甜齁齁的吃食。 宋随使唤时雨去买糕点时,时雨心中便如明镜似的,挑糕点时也是按着梁雁的口味和习惯挑的。 不过……时雨虽知晓宋随对梁雁的心意,却不知梁雁是何想法。 而凭良心讲,宋随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其实很难找出几个讨姑娘欢心的地方。 更别提那一张嘴,说起话来简直要呛死人。 宋随好不容易能喜欢上一个姑娘,作为他唯二的侍从,时雨可不愿看着他在这条追姑娘的路上走太多弯路。 于是顾自挣扎了一番,他还是开了口:“大人,您是不是喜欢梁姑娘?” 宋随往屋子里迈的步子陡然停住,莫名有些心虚地拢了拢袖口。 他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可面上却强壮镇定,淡淡说了句:“你和莫春羽倒是有意思,一个问我是不是讨厌她?一个又问我是否喜欢她?” “莫春羽是个没脑子的,他说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可关于属下方才问的这个问题,大人心里早有答案,不是吗?” 宋随头一次发现,时雨平日里看着温良无害的,可有时候说起话来,竟如此一针见血。 他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时雨又说:“大人,属下跟了您也有四年了。 “属下知道,大人平素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可大人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冷漠。 “属下和莫春羽作为您的身边人,自然理解您,明白您。 “只是有些事情不一样,特别是在感情一事上,您若还是这般冷冰冰,硬邦邦的,时不时就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便没有人敢靠近您。” 宋随托着糕点的手微微有些僵硬,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有向别人请教的时候。 犹豫了半晌,他才以极微弱的声音开了口: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时雨与莫春羽不一样,他是在市井巷弄里混迹过的,小小年纪的时候,便要学会察言观色,看着人的脸色行事。 所以对于一些人情世故,更加通透洞明一些。 他头一次端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对着宋随开口:“大人,梁小姐是个明净澄澈的人,您若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知道您待她好,知道您的好。” 宋随看向时雨,喃喃问道:“我……好么?” 每每办完一桩案子,从刑狱里出来时,他总少不了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日子久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面目可憎的,令人讨厌的人了。 可讨厌鬼如今也有了私心呢。 时雨笑笑:“大人,糕点快凉了。快进屋去吧。” 宋随回过神,指节动了动,手里的糕点的确有些凉了。 他点点头,往屋里走去。 屋内点着灯,融融的暖黄色的火光拉着小榻上的人影,一左一右地摇摆。 宋随抬指敲了敲门,听见里头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梁雁趿拉着鞋子,三两步从内间出来,拉开门。 “你回来了啊。” 梁雁往后退一步,等宋随进屋后又把门拉上。 宋随问她:“今日一个人在府里,闷么?” 他顺手将手里的糕点递过去,梁雁也顺手接过:“是有些无聊,好在莫侍卫陪我说了会话。这是什么?” 宋随淡声道:“林记的糕点,路过西街时随手买的。” 梁雁拆开纸包,低头闻了闻,“他们家好像很难买的”,接着又抬起头,眉眼带笑,道:“谢谢宋大人!” 她抱着糕点走回榻边坐着,心情颇好,拿了一块杏仁酥含在嘴里。 甜甜的,很好吃。 宋随也跟着走进内室,他停在梁雁塌边,看她坐着吃糕点的样子,自己也不自觉笑了笑。 梁雁吃了两块后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把糕点放在榻边的小案上,从桌面上捧了一块白色的手帕站起来凑到宋随面前。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帕子里有一小块指甲大小的泥垢,带着朱红色。 宋随挑眉:“这是?” “我今日在院子里晒太阳,瞧见你家院子的后墙有一根柱子,刷了红漆。我的指甲不小心刮到墙面上,带下来一些红色的墙皮。 “我当时没在意,后来手上沾了水,再看那指甲里藏着的东西,倒是觉得与当时从承曦公主指甲里拨出来的东西很像。” 她想起,从前在宋随在梁府时,她曾在他的书房呆过一下午。那时她在看一本书,里头有句话没太理解。 宋随那时对她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人死口闭,但未必不能言。” 梁雁觉得,即是如此,那承曦指甲里的那一层污垢,定是想告诉别人什么。 宋随抬手也去托着那帕子,他神色专注地盯着帕子上的一小块污垢。 期间有意无意地搭上了梁雁的手。 梁雁没在意,见他凝眉认真的模样,问他:“是不是很像?承曦公主指甲里的东西比我手里的这些还要多许多。我觉着这并不像是无意刮蹭到的,倒像是特意留下的线索。 “或许你明日可以去宫里或者韩府看看,哪一处的墙面有刮损,如果指甲痕迹对的上的话,说不准会有线索。” 宋随落在帕子上的视线移至了梁雁脸上,她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神色清明。 他却不太清明,托着帕子的手往里移了移,完全覆在了梁雁的手上。 他今日去了韩府,发现那枯井井沿上有未被清理干净的铁锈痕迹。 估计那一处此前是一块上了锁链的荒井。 既然如此,承曦还掉入了井中,便可能是那日有人故意撤走了锁链,想要致她于死地。 于是心中在那时便隐隐有了猜想。 他猜测承曦并不是特意要出宫来找韩明,而是慌不择路,无路可逃的情况下来了韩府。 这便说明,她在宫里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她指甲里的东西,也许就是想告诉别人,她发现了什么。 他能觉察出这些,并不奇怪,但梁雁竟也有如此机敏的观察力,倒是叫他刮目相看了。 梁雁觉着宋随这会看着她的表情委实有些奇怪,她竟从中看出了一丝丝欣赏? 梁雁摇摇头,宋随那臭脸怪,大概只是脸抽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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