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继续往前,停在岔路口上。 那晚让宋随带自己来的时候,她虽然注意看了路,但那时天色黑,确实有一些地方没有怎么看清楚。 犹豫了不过半瞬,她又勒紧缰绳,选了左边的路口,往里头去了。 走着走着,四周愈发荒凉。 高大的枯树三五棵随意长在路边,苍穹里覆着浓浓的黑云,夜风乍然而起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她还没来得及决断是往回走还是硬着头皮下去,背后一只羽箭擦着她的右肩直直射过来。 箭矢挑破她肩头的衣料,猛地插入前方直立的树干上。 梁雁大惊,扭过头往回看,只见身后长满荒草的小道上,有一行十来个黑衣人追着她过来。 前头的几个提着刀剑奔袭,后头的几个站在高一些的坡石上,拉弓搭箭。 对着的正是她的方向! 她心头大震,迅速地回过头来,僵直着身子拉着马一刻不停地往前奔。 肩头的衣料被划开,破了一道口子。 冷风呼呼地从那道口子里灌进来,像刀子一样喇在肌肤上。 马背上的短暂几息思索过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她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的弱女子,这些人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过才从宋府出来,还不到半刻钟,他们就这么快追上来了。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们一开始就在宋府四周埋伏着,也许是想对付宋随,但是没等到机会,所以只好把眼光放在了她身上。 而好死不死的,她又自己撞了上来…… 马蹄一刻不停地往前,前边不远就是一道怪石嶙峋的山路了。 她正思索着应该怎么办,身后又射来一道羽箭,直中马腹。 马匹被刺中,蹄子上扬,仰头嘶鸣,停了步子不再往前。 甫一停下,倒是给了后头射箭的人可乘之机,紧接着又是几支箭破空而来。 梁雁当机立断下了马,往前面的山路跑去。 山里没有一丝光,夜风卷着山间茅草,呼呼作响。 她闪身跑进了山里。 身后的人很快追了上来。 脚步声整齐稳健,不像是一般的杀手。 她心里发毛,急着往前,可越急越错,一脚踩在石块上,将脚给扭了。 这下好了,她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紧张不已。 这么等在这里不是办法,她的视线落在一边的土坡上。 土坡下斜,上面长满了深深的茅草,不知下头有多深,又通往哪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吸了口气,一咬牙,抱着头滚了下去。 那一群黑衣人终于追着到了山林里。 “刚刚还看见她了的,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人啊?” “她一个女子能跑得多快?肯定就在不远处,我们分头找!” 那一行人很快散开,朝着前面的山路跑去。 梁雁藏在坡下,躲在一块巨石后。 听见他们追来的声音,便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山里的夜冷得过分,刚刚因为剧烈奔跑而扭到的脚这时候也开始隐隐作痛了,更不要说从长坡上滚下来,身上不知添了多少道口子。 寒冷和痛感在一瞬间交杂着袭来,她抵着巨石,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行人该是追着入了山里,渐渐远了,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她稍稍放下心来,环顾着四周,正思量着要不要趁着现在离开。 这土坡虽陡峭,但好在长了许多草覆盖着,勉强在里头能站起身来。 就在她准备起身往下走时,她倏然又听见一道细微的衣料和草料的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架在头顶的刀剑,虽看不见人,但总觉着那一道剑锋好似下一瞬就要刺来一般。 她心中狂跳,拔了头上的钗子攥在手里,在身后那人越过巨石一步跨来时,她猛地起身,抬手便刺了过去。 明知有钗子刺过来,那人躲也不躲,直直站着。 “你就这点出息,也敢自己偷了马往外跑?” 簪子扎进他左臂里,没入了一小截。 血顺着玄色的衣料汩汩流出,梁雁掌心触及一片湿润,很快收回手,跌坐在地上。 是宋随。 他的足尖就停在梁雁脚边,不过半寸。 有夜风刮过时,还会带着他的袍角往前扬,衣料打在她小腿上。 她瞬间心虚得不敢抬头。 这一会儿即便是不去看他的表情,光是听他这声音,她也能想象得到,他气极了。 她盯着玄色衣袍下的那一双黑靴,沉默起来。 直到看见那双靴子转了个方向,带着袍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似是要离开。 她伸手去拽那一片衣袍,刚捏在手心里,上层的布料堆叠着往下落,最后把她的手罩了进去。 她带着几分茫然抬头,宋随竟不是想抛下她离开。 他蹲在她身前,肩背宽阔,挡了一大半山风。 “上来。” 声音还是一贯的冷。 不知怎的,却听得她鼻子一酸。 前一瞬,她手里还紧紧地捏着簪子。 这时候整个人总算松下来,攀着宋随的肩爬了上去。 莫春羽和时雨已带了人去林子里追那些黑衣人,这会两人回去,再没有人追杀阻拦,倒是没一会便回了府。 一路上,宋随一句话也没有,沉默地骑着马。 梁雁也不敢说话,缩在马背上,被他环着。 到了府里,他又抱她下来,将她送回了屋里的床榻上。 梁雁坐在床上,看见他又出了门。 一时间有些无措。 但脚踝上的那一抹疼痛很快又唤回她的思绪。 她靠在床边,脱了鞋袜,只见右脚的脚踝处已泛红肿起,伸手稍稍碰了一下,她便疼得抽回了手。 她抬头往屋子里望了一圈,想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药。 不然若是这么不管不顾地放在一边,只怕短时间内是好不了了。 想到这里,她从榻上下来,一只脚抬着,一只脚往前蹦。 好不容易出了内间,走到书桌前,她翻看了一圈,没找着什么药。 于是又掉了头,有些失望地往回蹦。 门在这时候又被推开,宋随端着一个黑木托盘,往里间走。 见她抬着一只脚,手把着屏风往榻上蹦,冷了一晚的脸色终于有所崩裂。 他三两步走进去,将托盘放在榻边,又朝着梁雁的方向走过去。 “我找个东西。” 梁雁面色讪讪的。 宋随一句话也没说,扯过她放在屏风上的一只手,揽在自己肩上,而后将她横空抱起,往榻边走。 “我自己……能回去。” 方才在外头,形势所迫,她便由他抱着。 可眼下已经回了屋子里,又只有这么三五步的距离,实在是没必要劳烦他。 最主要的是,这么近距离与他靠在一起,总是让她想起一些荒唐事。 想起他昨夜在榻上,也是这样,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一只手扣着她的肩,疯了似的,拉着她一寸寸靠近,一点点吞噬…… 他冷笑一声,将她放到榻上。 “你自己若是能耐那么大,方才又怎会躲在石块后哭鼻子?” “我哪里看见我哭了?我可没哭。” 宋随拿过一边的托盘,上面是几瓶药膏和包扎用的布条。 他取了一瓶打开,将药膏抹在手里,另一只手伸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涂在她脸侧和脖颈上的擦伤处。 “嗯,你没哭。” 他指腹轻点着,难得温柔。 就连说的这一句,也好似哄她似的,语气缓和不少。 梁雁便不再推脱,由他替自己上药去了。 他手指点着,落在她右边的颈上,这才发现她右边的衣料被箭矢划开,破了半指宽的缝。 隐隐约约的,透过那缝隙可以看见……看见里头白如新雪的一段肌肤。 他眸色暗了暗,涂药的动作竟生生缓了下来,点在她脖颈间的指尖都透着热意。 梁雁见他不动了,有些疑惑地侧过脸去。 瞧见他神色幽幽地往那处看着,登时头脑一热,血气上涌。 忙伸手捂住,“你看什么呢!” 宋随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撤开,又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药瓶子放下,拿了另一瓶药酒来。 只见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打开盖子,倒了一些药酒在手心,轻轻搓开。 而后伸手抬起她的右腿,拉过来搁在自己腿上。 梁雁皱着眉,挣扎着后退。 他一把擒住她又侧脚踝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你若想好得快些,就安分些。” 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脚踝,一只手揉了药酒往那红肿的地方揉。 力道控制着,眼神也控制着,不再到处乱看,以免又吓着她。 梁雁红着脸,也别过头去。 仿佛只要不看,宋随揉的便不是自己的脚一样。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 她盯着帐顶,状似无意地问他:“你那天给我讲得故事,其实是你自己的故事吧?” 宋随揉搓的动作顿住,不过仅仅只是停了几息,他又继续接上。 梁雁看着他,“所以我该叫你宋随,还是谢越?”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缓,却莫名又带着巨大的力量。 竟叫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梁雁,否则那晚也不会给她讲那个故事。 只是他没想到,她发现得如此快。 “那你呢,你今夜跑出去,是想告诉韩明,我就是谢越,还是想告诉他,我杀了柳瑜?” 药酒的味道很奇特,揉散开之后,榻间便弥漫着这股子味儿。 她是怎么闻,怎么觉得奇怪,这药味儿……似乎有些发酸。 “你为什么要杀韩夫人?你不是跟我说过吗,这个案子与她没有关系。韩夫人死了,韩大哥怎么办?” 他捏着那瓶子药酒,用力地甩在地面上。 里头的水液哗啦啦流了一地。 “所以你便要跑去陪你的韩大哥?你只知道替他想,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我怎么办?!” 灯烛在他身后,他突然的动作,惊得那火苗都蹿了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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