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这一次嘉惠公主风尘仆仆赶来,她又一次跪在公主面前,说要把这条命还给她。 或许她的心,从来就不在宫里。 姜胤也回过神来,许颜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边。 如今能牵绊她留住的唯一的理由也没有了,她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姜胤摸了摸桌子上的帕子,又坐在里间的床榻上。 榻上柔软,有淡淡的沉香香气,是许颜一贯用的香。 味道依旧还在,只是人已经走了。 他只好苦笑着摇头:“罢了,是孤留不住她。” * 姜胤昨日下了旨,公主府随后便被一小队禁卫军围了起来。 姜胤的旨意是单独圈禁,谢竟煊和谢天佑都不能在府里,偌大一个公主府,便只留了姜婳燕一人。 侍奉她多年的兰若替她挡了灾,被乱棍打死在大理寺。 姜婳燕得知这一切消息时,气得将府里的东西摔了一地。 姜胤他怎么敢,怎么敢为了区区一个承曦就废了自己的封号,还将她圈禁了起来?! 他又怎么敢由着宋随将那件事情抖落出来? 谢竟煊知道了,又会怎么看自己? 姜婳燕头一次觉得有些心慌,她让人去找谢竟煊。 她多多少少要与他解释一下,她与荣青云之间,除了交易别无其他。 好在谢竟煊真的来了,他踩着屋子里的一地狼藉,慢慢走到姜婳燕身边。 方才在屋里发泄了一通,姜婳燕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往日里的端庄仪态,发髻和衣裳都有些乱。 她顾不得许多,上前拉住谢竟煊,解释道:“谢郎,外面那些传言,你不要相信,我与荣青云之间从来都是一场交易。我真正喜欢的只有你。” 谢竟煊仍是往日里那副温温淡淡的表情,他伸手拍拍她的肩,扶她去榻上坐下。 “我知道,你不必多说,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闻言,姜婳燕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但她还是急于将这一团乱麻的关系撇清楚,便急急道:“当年朝中局势混乱,我和陛下无依无靠,只能借住荣家的势力。我那时的确是与荣青云发生了些荒唐事,但那从来只是一场交易,我对他从来没有半分真心! “那个孩子出世后,眉眼很像他,我本来想将那孩子留下,可我一瞧见他的模样,便想起那段在荣青云身边虚与委蛇的日子。我就把他送走了。 “可后来和你在一起后,我生不了孩子,又怕你会失望。便只好想了这个法子,又把他找回来,养在身边。” 谢竟煊一一听着,表情冷静得过分,似乎这事情与他并没有什么关联似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朝屋外看了一眼。 高大的门墙角下,有一团阴影,凝着一动不动,不知是什么东西。 姜婳燕拉着他的手,“谢郎,你若是不喜欢,就把谢天佑送走吧。 “随便送去哪里都行,以后就我们俩个,再也不会有别人。” 养在身边十余年,如今轻飘飘一句话,说丢就丢。 谢竟煊垂眸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神色幽幽。 这时候,门外的黑影终于动了动,谢竟煊这才回握住姜婳燕的手,笑道:“好,都听你的。” 荣青云从公主府里出来时,心里酸麻得很。 他一双脚明明踩在地面上,却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姜婳燕当年瞒着他生下孩子,又送走孩子,引得他以为那孩子没了,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照顾她出了疏漏,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心疼她,不愿看她为自己动怒伤身,只身一人去了边塞,这一去就是十余年。 这么多年,他人在边塞,可京里的消息确实一条都没有放过。 尤其是关于姜婳燕的。 他听说她要成亲了,驸马爷高大英俊,才华横溢。 他听说她身子不好,没法再要孩子,驸马带着她去积云寺散心。 他听说那日方丈外出游历归来,捡了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姜婳燕便将孩子领走了,取名‘天佑’。 他听说姜婳燕与驸马的感情很好,一日也离不开。 他听说姜婳燕行事愈发乖张,为了替那驸马的家人善后,惹了祸事,被送去积云寺思过。 她这些年娇养惯了,哪里过得了寺里那样清苦的日子。 又逢着年节,一个人在寺里呆着,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她那驸马也是无能,什么也做不了。 荣青云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宫里替她求情,将她在年前接了回来。 宫宴那日,谢竟煊陪着姜婳燕饮了些酒,她不是不胜酒力的人,那日却有些喝得昏昏醉醉的。 谢竟煊说是替她去寻解酒汤,可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 荣青云便让兰若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寝殿。 他在屋外等着,并没有进去。 屋子里响起一道碎瓷声,他担心姜婳燕出什么事,上前两步,正要进去。 手扶在门上,他听见那道熟悉的女声带着醉意,开口说:“兰若,你说前几日荣青云去积云寺接我回来,他与谢天佑打了照面,照荣青云那般缜密的心思,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兰若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心,天佑公子与荣将军除了眉眼处有那么几分相似,旁的地方,差别大着呢,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况且那时在云山,知晓那孩子身世的人不是一一都被处理干净了么?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我近日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其实这事我也不担心别的,我只怕谢郎知晓了我与荣青云的那段过往,会对我心生龃龉。” 荣青云一颗心提了起来,脚步也灌了铅似的,进不得,退不得。 原来他当年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姜婳燕一手策划给他看的。 他为了她独身守着大漠风沙,心中日日煎熬,却从没想过这会是一场骗局。 他猛地推开门扇,屋子里的两人望着他,皆是一惊。 “姜婳燕,谢天佑是我的儿子?” 荣青云到底顾念着她的情绪,将门扇拉上,一步一步走进来。 兰若吓得不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姜婳燕伸手揉着眉心,不知怎的,今日这酒喝得委实有些不太对劲。 荣青云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他不管不顾地踩在一地的碎瓷片上,压着姜婳燕的肩质问:“谢天佑是我的孩子?” 事到如今,姜婳燕便不打算瞒着他,“是。” “你好狠的心!为何不告诉我?” 姜婳燕拍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没什么好说的,十四年前那晚,本就是个错误。那个孩子也是个错误。” 她神情冷冷的,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荣青云隐忍着的情绪亟待爆发之时,屋外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在门口摔了一跤。 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可屋里几人听得分明。 姜婳燕立刻清醒过来,她看向一边的兰若,厉声道:“快去看看外头是谁,记住,无论是谁,本宫都不许她活过今晚!” 兰若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荣青云失望至极:“姜婳燕,你没发现么?你与谢竟煊相识后,你都变得不像是你了。” 从前的她,生机勃勃,浑身透着一股劲儿。 野心勃勃的劲儿。 所以那时候,她做什么都能成。 可权利握在手里后,她也变得和那些掌权人一样了。 自私自利,虚伪薄情。 全然没有从前的样子了。 他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姜婳燕不以为意,她懒得在荣青云面前演戏:“荣青云,既然事情说开了,那个孩子,你想带走或是怎样,都无所谓。但若是今日的事情让驸马知道了,我要你好看!” 荣青云眼眸暗了暗,他看了一眼姜婳燕的脸。 当年野草一样坚韧顽强的姑娘,如今被权势和时间消磨着,只剩了满身的自私与阴毒。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他一句话都未回她,转了身,提步走出了寝殿,头也不回地往前。 那日姜婳燕的话和她今日的话在脑海里重叠在一处,他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荣青云出了公主府,心中思绪万千,却隐隐也有股如释重负之感。 他与姜婳燕年少相识,相伴许久,总归是有感情的。 今日来公主找她,本是想与她最后再告别一次。 没想到连最后的结束也这般不体面。 罢了,他想,往后他便带着谢天佑去边塞生活吧。 这上京城固然喧嚣繁华,可人心叵测,深深如海,倒是不如外头简单。 谢天佑如今虽不愿认他,也不想同他走,但等他将他绑了带到塞外,他便能慢慢接受了。 荣青云看了看自己身后跟着的一对人马,与来时相比,回时人马中多了一架马车,里头装着的正是他五花大绑塞上车的亲儿子。 他们一行人出了城,城外两条大道,一条往北,一条往南。 今日护送嘉惠的那一队人马也要离京,走的正是南边的道。 荣青云踏上北道,往后看了一眼。 那一行人马刚出城来,正聚在城门口。 这上京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了,也罢,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他收回了视线,拉紧了缰绳,一路向北。 人马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道上。 荣青云那一行人走后,谢天佑才敢从宋随的队伍里蹿出来。 谢天佑从前只知道,是姜婳燕收养了自己,给了自己如今的生活和体面,尽管她不那么喜欢他,可他在心底里,还是讲她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没想到,她本来就是自己的亲人,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事情如今闹到这个局面,她从头到尾依旧未曾考虑过他。他在她心中,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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