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皱眉,方才走路是分明还是一瘸一拐的模样,这样子也叫好得差不多了么? 她在他面前倒是不如从前随意,如今拘谨了许多。 宋随转身取了小案上的药酒来,又同上次一样,将她受了伤的脚握着抬起来,去脱她的鞋袜。 她有几分不好意思,挣扎着往后缩,“别了别了,我自己来吧。” 他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动作顿住,竟然卖起可怜来,“你今夜就要走了,往后我想再见你也难,就连最后为你上一次药也不肯了么?” 他垂着眼,语气也是一股沉沉的颓丧意味,这几句话落在耳边,莫名叫人心头一紧。 想起他今日遭遇的种种,她的确是于心不忍,便没再拒绝,由着他去弄。 他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膝头,取了药酒在手心揉开,带着热意的掌心印在她脚踝上,温温的力道,渐渐往四周揉散。 她虽说自己是好多了,可这么简单揉一揉,还是觉得疼得很。 宋随注意到她吸气的声音,手里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他敛着眉,在思索一桩事情。 嘉惠公主自云州而来,如今案子虽大白,可陛下的判决结果必然不能叫她满意。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的功夫,她便会带着承曦的尸首回云州去。 而皇帝自然不可能就叫她这么回去,大概会派人护送她。 承曦的案子是他负责的,他虽说在某种程度上打了姜胤的脸,但于嘉惠而言,他这事办得也算是尽心尽力。 皇帝在嘉惠面前正抬不起头,若要找人去护送她,那这个人选大概率也是他。 这样也好,他正好也要去云州一趟。 今日送来的那封信,虽不知真假,但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的确是该去一趟云州的。 毕竟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线索和路子能去对付姜婳燕了。 若是去云州,一来一回,快则大半月,慢则一两月。 将梁雁一个人放在京中,一边有个韩明,一边有个谢天佑,他实在是不放心。 他忽然想,不然把她敲晕了也带着去云州好了。 可那念头稍起,又被他按下。 那样的话,她应该会生气的。 他悄悄抬眼去看她,她双手撑在身侧,本来在盯着他的动作瞧,如今他一抬眼,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上。 “涂……涂好了是吧?” 她忽然结巴起来,坐直了身子,将脚从他身上撤了下来,低头开始穿起了鞋袜。 她动作慢吞吞的,袜子好不容易套上去之后发现套反了,又脱下来重新穿上。 弄了半晌,才将自己收拾好。 宋随将放在一边的药酒瓶子盖上。 他神色幽幽地盯着她。 不行,还是得带过去。 这么想着,心里那股因为她要回家去而空落落的失落感渐渐消了一些。他陪着梁雁坐了一会,饭做好了之后两人又一起用了晚饭。 磨蹭到天黑了,他才叫莫春羽备车送她回去。 到了梁府,梁雁的两个丫环老早便在门口等着,见到了马车,连忙迎上来。 宋随准备扶梁雁下去,她却伸手推了推,拉了盈双和碧流的手下了马车。 她在车下站定,朝上看:“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不送你了。” 一刻都不愿与他多呆似的。 宋随被她推了一把,也不恼,只垂眼看了一看手臂上被她推皱的衣料,又抬眼盯着她,眼间竟好似有几分笑意。 只是夜色已深,梁雁在车下,没瞧清楚,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与宋随道别后,梁雁问两个丫环梁昭和孔令珊是否在府里。 得知两人已经睡下了,她便没去打扰,回了自己的屋子。 在宋府呆了五六日,这会子忽然回了家,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她竟然还些微有几分不习惯。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的是长公主,一会想的是谢驸马,又想起宋尚书和宋夫人,想起宋随的身世,不免有几分感慨。 照宋随的意思,当年她母亲的死虽是长公主一手促成的。 可与韩夫人甚至是与韩明也有几分关系。 难怪,去韩府那几次,她总觉得,韩明与他母亲之间有些奇怪,关系不像是一般的母子,反倒是像陌生人。 还有韩明,从她与他相识以来,他整个人便好似一直笼在一股子淡淡的愁绪里,拨不开,看不清似的。 现在想起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么那盆黄杨木,其实是韩明预备送给宋随的么? 他当年去江宁也是为了找宋随,只是误打误撞之间竟然将她救了,又引出后头这一堆事情来。 今日之后,韩明应该会知道宋随的真实身份吧。 若是没有当年那些事情,其实他们两人,应该都不止于今日的现状,也不会弄成这般仇人似的模样。 她想得太多,自己倒是难受起来,只是也不知道那股子闷闷的郁愤之气是哪来的,倒是叫她浑身都不太舒服。 罢了,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自有定数。 未来日子还长,谁知道他们会一直是今日这样呢。 她想了太久,思绪渐渐清明了,便有些睡不着。 于是披了衣服坐起来,在妆台前,她收拾了几样东西出来,一字排开。 桌面上是一盆黄杨木,一只银色的手炉,一只粉色锦布包的手炉,一支玉燕簪,一枚羊脂玉的平安扣,还有她自己的那支芙蓉花银簪。 桌边的小案上还搁着一只鸽子笼,里头住着的是宋随送的那只鸽子。 她抬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好像少了一只手炉。 韩大哥送她的那只手炉不见了。 她起身在屋子里四处找了找,仍是没发现。 奇怪,她记得上一回用那只手炉,还是在……是在……她揉了揉脑袋,总觉得脑子里有些记忆好像被封住了一般。 她低下头,恍然间闻见一股药酒味。 对了,酒! 她想起来了,那只手炉,她在积云寺里,被谢天佑拉着喝酒的时候还揣在手里呢。 怎么没带回来呢,莫非是落在寺庙里了? 她又开始仔细地回想,不知过了多久,伴着自己身上的那股子药酒味,她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 夜里,山寺,禅房,八仙桌上,酒香气,黑色的衣角…… 她忽然‘腾’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好像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微凉的指尖触及到灼热的唇瓣,便像是触电一样,突然弹了回来。 记忆开了个小口,剩下的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忽然怎么也迈不动腿了。 她一直以为,宋随前日说喜欢她,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算不得数,她也不打算当真的。 可原来竟然从这么就之前开始,他就已经…… 妆台前的烛火跳跃着,在她眼前拨弄着室内的光影。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梁雁的脸颊像是被点着了一般,倏然滚烫起来。 夜里其实是寒凉的,室内的炭火也才升起来没多久,屋子里凉凉冰冰的。 她脑袋懵懵的,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愣神状态动作麻木地熄了烛火,翻上床去。 第二日早晨,梁雁夜里睡不着,早上又早早醒了。 起来洗漱了用完早饭,她发现今日的腿已经好了很多。 她想着等晚一些便去看看爹娘,自己这几日都在外边,也不知他们在家里可还好。 才坐了没一会儿,温静娴来了。 依旧是风风火火的模样。 “雁雁,我听说你腿伤了,要不要紧?” 梁雁起身去迎她,又被她一把摁下。 梁雁只好又坐下来,替她拍了拍一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我就是扭了一下,今日已经好多了。对了,我听说你家里有些事情,是出什么事了?” 温静娴罕见的有些忸怩,“我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事。我外祖母病了,父亲和母亲又都抽不开身,我想回云州去看看她。 “恰好嘉惠公主要带着承曦公主的棺椁回云州,陛下派了人护送,父亲叫我跟着他们一起去。 “可说到底,我一个女孩子,他们也不太放心,所以……” 梁雁大概知晓了,接过话来:“你想让我陪你去?” 温静娴抿着唇,连连点头,雁雁就是聪明,完全不需要她多说,一下子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梁雁无意间摸了摸发髻上的芙蓉花银簪,心想,去云州也好,她从未去过云州,此去虽然路遥辛苦,但能见见沿途风光,也比成日里闷着好。 再加上,温静娴一个女子跟着朝廷的人上路的确不便,有她陪着,也算有个照应。 最主要的是,这一去,少则大半月,多则一两月。 她去了云州,便有一段时日不能与宋随碰见,如此,也不会尴尬。 而这一路上,也能给她一些时间,她最近心绪浮躁烦闷得很…… 想到这里,她很快答应下来,“我跟你去,什么时候动身?” “雁雁,你最好了!” 温静娴抱着她的胳膊,使劲摇了摇,激动了一会儿,才说:“那你要快些去收拾,午后的样子便要出发了。我也回去收拾收拾,一会我来接你。” 梁雁有些惊讶:“这么匆忙?” 温静娴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点头:“嘉惠公主要走,陛下留了没留住。你快些收拾,我一会就来接你!” 梁雁只好应下来,等温静娴走后,她又去找了孔令珊,说了去云州的事情。 孔令珊连连嘱咐她路上小心,又亲自来了小院给她收拾东西,两人一直忙到午后。 梁雁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温静娴是怎么知道她伤了腿的? 她昨日让人给她送信的时候,可从未提过自己受了伤的事情。 罢了,还是先收拾东西要紧,她没多想。 温静娴离开梁府后往便往温府走去。 今日这事情,不得不说,她实在是干得有几分心虚。 本来她的确是准备同朝廷的人马一起去云州瞧瞧的,也的确想过叫上梁雁一起去。 可昨日宋随来找了她。 此前父亲和母亲看中了宋随,希望自己能与他走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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