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契跨下马,带人进了客栈。 周染宁站在二楼栏杆前,认出了宋契,美眸一沉,转身回房换了一套男装,挽起三千青丝,用一枚玉簪固定。 阿虎饿的前胸贴后背, “咱们去其他馆子用膳吧。” 周染宁挂上环首刀,拿起钱袋子, “就在这里吃。” “姐姐不怕被他认出来?” 周染宁拿出肖柯送她的“羊角胡”和“美人痣”,一点点贴在脸上,转身对面阿虎, “怎么样?” 阿虎噗嗤乐出声, “像长了胡子的媒婆,太丑了。” 丑就对了。 周染宁也被自己的模样丑到,以前脸上有黑斑都没觉得这么丑。 两人前后下了楼梯,选了临窗的位置落座,与宋契等人一桌之隔。 宋契的随从点好餐,坐在宋契身边, “主子此番作为,不怕惹怒承勤王?” “跟在陆绪身边,对我才不利。”宋契慢条斯理饮茶,任谁都看不出,他此刻心中酝酿的计划。 只要他能说服穆方简,快陆绪一步返回京城,就能拿下穆方简在锦衣卫的旧部,扰乱锦衣卫内部机制,等同于摧毁陆绪苦心经营的势力,到时候,再连同司礼监刘屿,将陆绪踢出宫。 至于北陲军,等他们知道陆绪没了锦衣卫做依靠,还会听命于他? 宋契饮完一盏茶,他们要的饭菜也被端上了桌。 店小二面对如此“美色”,不免多看了几眼。 宋契男生女相,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被称转世宋玉。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总是衔着一抹笑,表面看上去,无害又无辜。 食客们窃窃私语,无外乎,在评价宋契的相貌。 宋契习惯了被人注视,不以为意,从容地夹着菜,忽然,余光瞥见窗前的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蓄了羊角胡,额间有颗美人痣,长相没眼看,胜在气质。 宋契朝周染宁半举茶盏, “两位是京城人氏?” 周染宁挑眉。 宋契解释道: “你衣裳的面料产自鄙人的私家作坊。” 周染宁低头看了一眼衣料, “这衣料难穿且贵。” “……” “想必兄台没少挣黑心钱。” 宋契低笑, “为表歉意,两位的酒菜,鄙人付了。” “多谢。”周染宁收回视线,叫来店小二,要了一盘辣子鸡。 北陲严寒,做的饭菜比较麻辣,周染宁端着辣子鸡走到宋契桌前, “礼尚往来,这盘辣子鸡算我请兄台用的。” 她指了指盘中的红辣椒, “这辣椒炸的酥脆,特别入味,兄台一定要尝尝。” 宋契眯眸,他这人藏的极深,不会让人看出弱点,即便是近身伺候的随从,也不知他沾不得辣。 面对一盘子红辣辣的鸡肉,他只是笑笑,道了声谢。 谁知周染宁直接坐在他对面,盛情邀请: “这家店的辣子鸡远近闻名,兄台一定要尝尝,除非……” 周染宁眸光流转, “兄台吃不了辣。” 闻言,随从们纷纷看向他。 宋契雅笑,执起筷箸,夹起一颗辣椒, “既然小兄弟如此推荐,鄙人且试一试味道。” 周染宁含笑点头。 宋契忽然觉得她的笑容很熟悉,像浅埋在心中的一束暗光,复又冉亮, “我们以前见过?” 周染宁与他相识十年有余!要不是陆绪的出现,他们二人差点定亲。 周,宋两家曾是邻居,时常走动,若非如此,那些年里,周染宁又怎会与宋楚轻成了朋友。 而宋契,算是邻家哥哥吧。 只不过,当年的少年郎,早已变了模样,成了庸俗中的那一个。 周染宁避开他的视线, “兄台慢慢享用,小弟回座位了。” “请。”宋契目送她回到隔壁桌,本想放下筷箸漱口,却莫名又夹起一颗辣椒放入口中。 麻辣感直充脑门。 不能沾辣的人,当真是一点辣椒也吃不下。 他隔着食桌问道: “小兄弟既是京城人氏,为何千里迢迢来到北陲?” 随从们面面相觑,不懂主子为何对一个陌生小伙子产生兴趣。 周染宁懒懒看向他, “做生意,兄台呢?” 宋契随口说来: “探亲。” 周染宁点点头, “既是探亲,怎么没见兄台带着伴手礼?” 宋契一愣,笑道: “路遇雪崩,遗落了。” “可有同伴受伤?” 宋契抿口茶,不咸不淡道: “确实走失了几位同伴,不知他们是否找到北了。” 周染宁淡笑不语,眼里含着几分谑。 与此同时,陆绪收到一封匿名信,阅后大怒,当即下令返回京城,并派人前往蒹葭山庄,沿途拦杀宋契和穆方简。 * 蒹葭山庄。 齐蕴站在高高的阁楼上,与穆方简喝着茶。 穆方简三十有九,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穆咚咚,与周染宁年纪相仿,至今未婚配。 齐蕴饮啜杯中茶,望着山庄内覆雪的假山,道: “穆帅若是决定好了,咱们即刻启程,再耽误下去,陆绪的人就要到了。” 提起陆绪,穆方简刚毅的面容变得阴沉, “卑职乐意随太子殿下出生入死,但有一个条件。” “请讲。” “卑职要携女一起北上。”穆方简面上流露一抹柔色, “咚咚没离开过我,我也不放心将她安置在别人府上。” 齐蕴问道: “令嫒可有特长?” 特长? 穆方简汗颜,他闺女除了淘气,当真是百无一用。 当然,这是他这个老父亲的看法,就是恨铁不成钢吧。 将心比心,齐蕴答应下来了。 众人准备离开山庄时,徐福来惊觉: “肖柯人呢?” 无人知晓…… 齐蕴忽然意识到什么,糟了! 此刻,一名农夫挑着扁担,与宋契的人马狭路相逢。 他拦住打马而过的宋契,扬脸问: “官爷买羊奶吗?” 肖柯居高临下看着他, “怎么卖?” 农夫放下扁担, “三两钱一斤。” 一旁的随从试探道: “你这卖的便宜,可别是掺了水。” 农夫笑道: “好不好喝,官爷们尝尝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掏出三个竹筒,倒入羊奶,递给为首的两个随从,又将最后一个竹筒递到宋契面前, “官爷请用,不好喝不要钱。” 宋契笑了笑,跨下马,反手握马鞭,接过竹筒,轻嗅了下, “膻吗?” “不膻。” “闻着倒是香浓。” “喝起来更香。”农夫托起筒底, “官爷快尝尝。” 那殷勤劲儿属实过头了。 宋契狐眸带笑,慢慢举起竹筒,饮下羊奶。 农夫直勾勾盯着他凸起的喉结。 倏然,脸上一湿。 宋契将口中羊奶尽数喷在他脸上,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抬脚狠狠踹去。 农夫被踹出一丈远,仰面倒在地上。 宋契抬脚踩在他胸膛,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抵他的颈动脉, “谁派你来的?” 农夫挣扎一下没有挣开,怒瞪男人。 宋契示意随从,随从走过来,弯腰撕掉农夫脸上的遮掩。 随即,宋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是肖柯! 果然是冤家路窄。 当年肖柯冒险毒杀他未果,被打入刑部大牢,要不是太子从中作梗,肖柯早成了刀下厉鬼。这人倒是记仇的很,追着他不放。 那就休怪他无情了。 宋契拽住肖柯衣领,将人提起来,两人个头差不多,宋契因习武,力气占了绝对优势,轻而易举钳制住对方,讥诮道: “肖兄痴情的程度令本督佩服,只是,为了一名见财忘义的妓子,值得吗?” 肖柯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会儿被抓,虽不甘心,但也无惧,呸道: “老子杀你,不单是为了女人!” “哦?那是为了什么?”宋契笑,笑容无害,却是最毒, “算了,本督事忙,没功夫跟你闲扯,这就送你上路。” “噗!” 肖柯忽觉剧痛,一把长剑刺入腹中。 宋契附在他耳边,轻笑道: “听闻医者不自医,量你医术再好,救得了苍生又如何?肖柯,人太狂妄,没有好下场。” 说着,拧动手里的剑。 “噗……” 肖柯又吐出一口血。 宋契松开他,看着他如木雕一样倒在地上,掏出白帕,擦拭手上的血,而后慢慢擦拭剑身。 离去之前,将白帕盖在了肖柯的脸上。 随从不明所以,这刺客还未咽气,主子怎么就走了? 空旷的雪地上,印出一幅血梅图,肖柯如残破的花蕊,失了气色,奄奄一息。 他撤掉脸上的帕子,忍着剧痛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周染宁所在的客栈。 医者不能自医,那就找别人呗。 他想起了阿虎,就信那小子一次吧。 伤口一直在渗血,血流不止,肖柯跌跌撞撞进了客栈,引来骚动。 周染宁和阿虎跑下二楼,扶住跌倒的他。 “怎么回事?”周染宁面色凝重,与阿虎架着他往屋里走。 肖柯咬牙道: “刺杀宋契不成,反遭毒手。” 话落,周染宁戛然止步。 以宋契的性子,会放过肖柯? 绝不可能。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肖柯被跟踪了。 说时迟那时快,客栈外响起马蹄声,宋契稳住马匹,看向敞开的客栈大门,目光落在肖柯和周染宁身上。 宋契知道,途中遇见肖柯绝非偶然,心思百转间,将肖柯与透露穆方简下落的神秘人联系在一起,故而想要一探究竟。 没曾想,竟与客栈偶遇的小兄弟有关,当真是处处逢陷阱。 宋契扬手, “拿下三人。” 随行二十七人拔出佩剑,吓跑了住店的百姓,掌柜和店小二跪在地上,一劲儿喊着“饶命”。 周染宁让阿虎带着肖柯从后门走,自己拔出环首刀,拦住了随从。 阿虎不想走,可不能看着肖柯血流而亡,故而先行一步。 刀光剑影间,桌椅被踢翻,碗筷被打碎,场面混乱不堪。 周染宁拦在后门处,以一敌二十七,极为吃力。 宋契起了兴味,但深知耽误不得,于是拔出佩剑,加入打斗,朝周染宁面部刺去,剑尖无意中勾住了周染宁的假胡子,向上一挑,胡子飞了出去。 周染宁转个身,避开剑气,掉转手腕,攻向宋契。 宋契突然怔住,任她的刀尖逼近。 “主子!!” 随从们惊慌。 宋契反应过来,向后退开,与众人一同架住了周染宁。 数把长剑架在了周染宁的脖子上。 “退开,不可伤她!”宋契大声道。 随从们立马收势,将剑虚虚架在女子脖颈上。 宋契走近她,眼底溢出不知名的光,视线锁着她的双眼, “我就说,咱们似乎见过面,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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