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 宋彧温柔拭去少女的泪:“她未经允许私自出府,试图去岭南通风报信,其心可诛,朕总得杀鸡儆猴,好让府里下人引以为戒才行啊。” “你是故意的。” 温久憎恨地说:“府里都是你的耳目,小梢根本没那么容易出府,你是故意放她出去的。” 放任小梢潜出去,为的就是能有个由头杀了她,从而给予温久致命一击。 宋彧不否认,手上稍一用力,将少女从地上拽起。 “一个侍女的命值几个钱?” 他凑在温久耳边道:“江澧、长公主、温致宁,还有……谢怀蔺——他们对你来说更重要,不是么?” 温久身躯一颤。 “现在,可以告诉朕答案了吗?” 宋彧嘴角向两边吊起,唇瓣殷红似血,露出森白的牙。 他将少女按在椅子上,不容分说地将毛笔塞进她掌心,再带着她纤细的五指一根根握住笔。 “写吧。” 温久握着笔,才写了个开头,眼泪便不受控地滴在宣纸上,将墨渍洇开。 宋彧可惜地啧了声,将被泪水浸湿的纸抽出,换了张新的给她。 一纸有泪痕的和离书会让谢怀蔺起疑,他要的,是温久狠心决绝抛弃谢怀蔺的效果。 “别哭,久久。” 宋彧爱怜地摸了摸少女的发:“只是写封和离书罢了,对你来说很简单,不是么?” 他柔声安慰,语气里暗含警告。 温久费力地止住泪,提笔书写,每写一笔,心脏便疼上一分。 她深陷京城的泥沼中,别无选择,但谢怀蔺不一样。 谢怀蔺不该被她拖累。 他应该在岭南崭露头角、光芒四射,做自由自在翱翔的鹰。 温久花了半个时辰,才写出让宋彧满意的和离书。 她麻木地看着宋彧命人将此书即刻寄往岭南,脑海中浮现的,是离别前夜,她信誓旦旦地对谢怀蔺承诺: 我等你。 可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对不起,慕之。 我恐怕要食言了。
第48章 续前缘1 药香盈室, 身着烟青道袍的女人撩开少女的半截衣袖,洁白的藕臂上血线淡去,女人又为她把了下脉, 眉头舒展开:“毒性压制住了。” 谢怀蔺松了口气, 点头道:“多谢。” “先别着急谢我,”李百薇掀了掀眼帘,“奢情蛊毒性霸道, 以人气血而活,我能做的只是拖延时间,你最好抓紧时间找到解药。” 想到温久在不知不觉间被种了如此凶险的蛊, 谢怀蔺眸色一沉, 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我会的。” 他说,不带丝毫起伏的嗓音让人脊背发冷。 “反正你尽快吧,否则你俩都活不成。” 李百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谢怀蔺的手臂:“不惜将大部分蛊毒引到自己身上——她对你真这么重要?” “嗯,很重要。” 谢怀蔺凝视少女的睡颜,轻声说。 父母相继去世, 雁南关一战成了他永久的梦魇,若没有温久陪伴他、支撑他, 他恐怕无法走出那段艰难的岁月。 温久是他活着的唯一念想。 “我明明建议你随便找个死囚了, 你偏要把蛊转移到自己身上, 简直蠢透了。” 李百薇骂了句。 她孑然一身惯了, 实在无法理解谢怀蔺的行为——所谓情爱难道真有这么大威力吗? “这可不是医者该说的话。”谢怀蔺淡淡道,“死囚的命也是命, 对他们的处罚早已定下, 没理由拿他们试毒。” “我竟不知, 你原来是这么有道德的人。”李百薇嗤了声。 这男人在岭南杀红了眼,对待俘虏的手段可称不上仁慈, 否则煞神.的.名号怎么来的呢?他根本是想和温久承担一样的痛苦罢了。 “随便你。” 她懒得戳穿谢怀蔺的心思,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药箱:“我在沂州还有几味草药没寻到呢,催命都没你这么能催……人我帮你救了啊,你答应我的紫血灵芝可别忘了。” 她嘀嘀咕咕的,谢怀蔺本来就好几日没阖眼,被她念得头痛,只想快点将她打发走:“行了,别打扰她休息,让陈嵩带你去国库,要什么自己找。” “没大没小!” 得了便宜,李百薇还不忘啐他一口,拎起药箱乐颠颠地出去了。 于是屋里只剩谢怀蔺和昏迷不醒的温久。 少女眉心蹙着,脸色苍白易碎,昏迷期间,她似乎做了噩梦,一会儿喊着“爷爷”“哥哥”,一会儿又哭喊起贴身侍女的名。 是梦到过去的事了么? 那三年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会在睡梦中都泪水涟涟。 谢怀蔺心疼得快要窒息。 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重逢,那时他心里憋着被抛弃的委屈,心里想念得不得了,却还要对温久故作冷淡,导致她被势利的宫人怠慢。 当时温久差点被宋彧强制殉情,她明明处在最害怕的时候,可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质问她、冷落她,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跟她置气,让她在宫里活得战战兢兢——谢怀蔺后悔不已,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一巴掌打醒自己。 榻上少女溢出一声细弱的哽咽,宛如受伤的小兽,谢怀蔺心脏涩疼,呼吸伴随少女每一次皱眉而紧上一分。 他抚上少女的脸,长指轻轻揩去她眼尾的泪痕。 虽然暂不清楚那场宫变的全貌,但他知道温太傅是在宫变中丧生,没多久温初言又失踪了。 温久一定很难过。 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没能陪在她身边,为了和离书的事要死要活,居然就那样轻易接受了她的说法,像条落水犬一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京城。 早知如此,不管温久放多狠的话,他都应该牢牢抓住她的手——死皮赖脸痴缠她这种事,过去他没少干,即使被拒绝心意多次,隔天还要凑上前示好。 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放弃了呢? 温久在后半夜喊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名字。 谢怀蔺能听出来,那一声声破碎的呢喃里,是少女在向他求救。 可他呢?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谢怀蔺捂住脸颊,一滴泪从指缝落下,滴在少女的耳侧。 李百薇说得没错,他简直愚蠢透顶。 …… 意识在虚空中浮沉,在朦胧的幻影中,温久看到昔日的亲人。 父亲、纪向纭、祖父、兄长、小梢……他们一个个从她身边穿过,走向前方未知的领域,任凭她怎么呼喊都不肯停下,身影最终消失在光点之后。 她知道这是梦,在梦中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宋彧就在边上欣赏她的痛苦,阴测测地笑着,笑声像黏糊的池水一样缠上来,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她无法忍受,想追随亲人的步伐而去,可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是谢怀蔺。 就像过去的黑暗时日里她无数次幻想的那样,少年拉住她,把她从泥沼中一点点拖出。 梦中的谢怀蔺眼里闪烁着水光,是哭了么? 温久被那滴泪烫到,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闻到宫廷才会用到的特调熏香。 晕倒前她还在猎场,现在是……回到宫里了? 意识慢慢回笼,她第一感觉到的,是有人在触摸她的脸,动作很温柔,怕吵醒她似的,用指尖轻碰她的脸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三年前那个冬日,一扭头看到宋彧森然的笑,然后下一刻就被迫迎接小梢凄惨的死状。 但宋彧的手一直都是冰凉的,她很快认识到这是在现实,而非三年前。 触碰她的手干燥温暖,指腹有常年握剑的薄茧,带着让人安心的热度。 “醒了?” 谢怀蔺惊喜道,紧张兮兮地询问她的状态:“头可还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睁着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嘴唇翕张。 “啊对……得先喝点水。” 他暗怪自己粗心,小心翼翼将人扶起—— 温久却突然抱住了他。 谢怀蔺身体一僵,顿时不敢乱动。 少女纤瘦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膛,双肩微颤。 谢怀蔺很快感觉到胸前的衣料濡湿了,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少女的发:“魇着了?” 他柔声哄:“乖,不怕,我在呢。” 温久不说话,只是用力抱着他,犹如溺水者抓住浮木。 那一年他从塞北到京城,鲜衣怒马,耀眼如灼灼烈日,像一阵风闯进她的世界;如今,他再次拽住下沉的她,一如当年在温家的湖边那样。 ……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吧。 温久想。 前尘往事已成过眼云烟,困扰她多年的真相也呼之欲出,可能这样违背了祖父在信中的嘱托,但……她再也不愿推开谢怀蔺了。 宫人端着药进来,打破了两人相拥的画面。 谢怀蔺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耳朵:“先喝药,嗯?” 温久松开他,本以为宫女会侍奉自己喝药,谁料谢怀蔺接过药碗,看架势是要亲手喂他。 他动作熟稔,显然在温久昏睡期间,这件事都是他在做的。 谢怀蔺舀了一勺药汁,细心吹凉后才递到温久唇边。 温久慢腾腾饮下,近距离之下,她注意到男人气色似乎不太好,眼圈略重,唇周有圈新冒的青色胡茬。 他一直在照顾自己吗? 上次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还是镇北侯府出事的时候。 温久鼻子一酸,眼眶又泛起湿意。 谢怀蔺登时无措,放下药碗,伸指掐去那将落未落的泪。 “不是不怕苦吗?” 他开起玩笑,有意逗她:“怎么还哭了?” “才不是苦的。” 温久吸了吸鼻子,感到迟来的不好意思。 她其实很少哭,今日是把过去三年份的泪都流尽了。 “我晕了多久?” “两天一夜。” 也就是说,谢怀蔺守了她两天。 这一点也显而易见,因为男人仍是她昏迷前的装束,想必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前,不曾好好休息过。 温久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心疼多。 “谢怀蔺。” 她生涩地叫他的名字,露出几分别扭的神情:“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少女不自在地咬了咬唇,嘴唇依旧苍白,双颊却泛起淡淡的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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