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 郭永福身为太监总管,负责宣明帝的生活起居,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结他。 在温久的印象里,那个胖乎乎的总管为人和善,小时候她随祖父进宫,郭永福还偷偷给她塞过糖——总之是个挺好的人。 温久感到不解:“郭总管怎么了吗?” 小梢咽了口唾沫,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陛、陛下将他千刀万剐,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尸体……被丢去喂狗了。” 温久胃里顿时一阵翻腾,险些吐出刚喝下的水。 “看来公子的怀疑是对的,”小梢说,“小姐,您千万不能答应长公主、嫁给陛下啊!”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认定宋彧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若温久真嫁给他,岂不遭罪? 小梢的话仿佛一把钥匙,开启温久因风寒而变得迟钝的大脑,记忆争先恐后涌来,兄长失踪、祖父的绝笔书、宋莜岚的劝告……一桩桩一件件的噩耗几乎要将她淹没。 小梢看她不说话,紧张地问:“小姐,您不会真的要与姑爷和离吧?” “……我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的。” 温久喃喃,露出迷茫的神色,半晌像是做出某个决定,对小梢说:“拿纸笔来。” 不管如何,她决定先把京中发生的事告诉谢怀蔺,包括温太傅在信中要求他们和离——她不打算和离,但谢怀蔺有权知晓此事。 他们是夫妻,夫妻就应该共渡难关,以谢怀蔺跳脱的思维,或许他能给出破局之术。 至于宋莜岚提议她另嫁宋彧——这在温久听来过于荒谬,所以她在信中略去不谈。 一来她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不可能为了荣华富贵谋夺后位;二来宋彧已有心上人,她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 祖父虽然不在了,但温家不会就此倒下,她会和二叔一起,努力撑到兄长归来的那天。 温久匆匆写完了信,确认没有遗漏的后,把信折好装进封筒。 “小梢,你帮我把这封信拿下去寄,告诉信客,一定要亲手交给慕之。” “好,奴婢这就去办。” 小梢领命,抓起信件跑了出去,因为跑得太快,在檐廊拐角差点和端着汤药的孙嬷嬷撞个正着。 “诶——小心些,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孙嬷嬷板着脸呵斥,随即注意到她手里的信:“手上拿的什么?” 小梢老实回答:“是小姐写给姑爷的信。” 孙嬷嬷的眼神十分犀利,小梢发怵道:“小姐吩咐奴婢,把这封信寄到岭南。” 孙嬷嬷眉头一皱:“给我吧,我去寄。” 她理所当然地夺过信,然后把药碗塞给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梢:“你把药端进去,让小姐趁热喝了。” “……哦。” 小梢只当嬷嬷是不放心把这么要紧的信交给她去寄,于是傻傻应了声,端着药原路返回。 孙嬷嬷拿走了信,却没有马上寄出,而是回到自己房里,三下五除二地把刚上了火漆的信封撕开,快速浏览完内容后,脸色十分难看。 温久果然没那么容易掌控,想要她与谢怀蔺和离,恐怕还要费些手段。 ——必须知会那位。 她将信丢进火盆,火蛇迅速将信纸燃烧成灰烬。 另一边,温久看到小梢端着药折返:“这么快?” “半路遇到了嬷嬷,嬷嬷说她会拿去寄。”小梢解释。 孙嬷嬷办事一向令人放心,温久不疑有他,在小梢的催促下喝干碗里的药,但仍心神不安。 传闻当中宋彧的那些暴行,究竟是不是真的? 怀疑一旦埋下种子,便如杂草般疯长。 温久无法继续安坐下去:“小梢,帮我更衣,我进宫一趟。” - 天地银装素裹,皇宫在冬雪的妆点下比昔日静穆得多,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久总觉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那厚厚的积雪仿佛要掩盖某种罪证,反射着宫墙的颜色,显现出不详的红。 前来指引的太监换了个人,是一位姓常的公公,这让传闻再次得到印证。 温久旁敲侧击地问:“常公公,郭总管发生什么事了吗?” “您说他啊……” 常公公讪笑了下:“他犯了错,被陛下处置了,总管一职暂时由奴才担任。” 想到郭永福的惨状,他打了个哆嗦——虽说升迁了,但伴君如伴虎,尤其新帝还是那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 温久心里越来越不安,她沉默地走在宫道上,快到御书房时,撞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久久?” 江澧看见她也很意外。 他脸色很糟,不知在御书房里经历了什么,但他首要关心的还是温久:“我正准备去找你,你怎么进宫来了?” 温家接连出事,又听说温久病倒,他心里十分着急,怎奈瑛国公府如今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一直抽不开身去探望温久。 而眼下的皇宫不亚于龙潭虎穴,他一点都不希望温久出现在这里。 “有些事想问……陛下。” 温久勉力一笑:“表哥看起来有些累,是陛下和你说什么了吗?” 江澧薄唇微抿,含糊道:“没什么,官职正常调动。” 温久看了眼常公公,后者很有眼力见地退到几尺开外。 “表哥,外头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她小声问:“皇子们是怎么死的?因为宫变,还是……” 宋彧是爷爷亲手教导的,也是爷爷倾尽全力扶持他登基,如果外界传言属实……温久不敢想象,寄希望于江澧能否定谣言。 然而,青年的回答给了她重重一击。 “不是。” 江澧脸色愈发难看,他压低嗓音:“宫变中不幸丧生只是表面的说法,真相则是——陛下对皇子们赶尽杀绝了。” 毕竟是在宫里,他点到为止,没再展开描述,但仅凭“赶尽杀绝”这四个字便足够说明一切。 温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久久。” 江澧的语气无不担忧:“初言下落不明,我已派探子去江南寻找,一有消息就告诉你。至于陛下……” 他加重语气,以兄长的口吻告诫:“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宋彧了,我能看出他对你别有所图,你最好和他保持点距离。” 虽然他这么说,但宋彧如今身为天子,若真想做点什么,恐怕没有温久拒绝的余地。 “不管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遇到困难就来找我。” 哪怕不是为了失踪的好友,江澧也要尽力保温久周全。 他扶住少女的双肩,言辞恳切,温久正要回答—— “久久。”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宋彧站在几步之外,明黄色的龙袍在雪地中格外刺眼。 “我接到上报,说你找我有事,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原来——” 他目光落在江澧搭在少女肩膀的手上,眼底一瞬间迸发出杀意。 “是被无关紧要的人耽搁了。” 这种说法令人不悦,温久刚蹙起眉,便听见宋彧慢悠悠开口:“爱卿还有别的事么?若没有,就先回去吧。” 不容江澧拒绝,他直接对常公公下令:“送世子出宫。” 江澧近似被押送了下去,临走前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温久:小心这个男人。 “外头冷,进屋说话吧。” 宋彧说着,便要牵温久的手——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做出这般逾矩的举动。 比温久更冰凉的手指触上肌肤的刹那,她没由来的一阵恶寒,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啪地甩开宋彧的手。 少年冷白的手背瞬间通红,温久一愣:“抱歉……陛下。” 第一次当宋彧的面喊出这个称呼,她才对他登基为帝有了真实感。 随着身份的转变,眼前的少年气质也发生了相应变化,而正是这种变化令温久感到不安。 宋彧并不介意被拍红的手背:“久久,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还像以前一样叫我便好。” 他侧开身,让出一条道,邀温久进屋的意思很明显。 温久跟着他进了书房,室内炭火烧得正旺,却无法驱走她身上的寒冷。 “阿彧,”待宋彧在椅子上坐下,温久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杀了其他皇子吗?” 江澧不会骗她,但温久还是对宋彧抱有一丝希望,她实在不愿相信,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都是他做的。 宋彧听到她的问题,挑了挑眉,爽快承认:“是我做的。” “……”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少年歪头看她,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温久闭了闭眼,良久才从喉咙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宋彧淡淡道:“我是父皇钦定的继承人,他们针对我发动宫变,是谋反,是叛乱,本来就罪无可赦。” 骗人! 并不是所有皇子都参与了那场宫变,他只是……只是……不想有人威胁他的皇位。 温久直视他的眼睛,与生俱来的正直和温家风骨让她无法装作无知。 “那八皇子和十七皇子呢?” 她冷声质问:“八皇子心智只有三岁孩童的程度,十七皇子更是在襁褓中——阿彧,你又是为什么对他们下手?” 少女明明是在咄咄逼人,宋彧却愉快地笑出了声。 “久久,你真的很聪明。” 他本来就不觉得能让温久接受这套说辞,咧了咧唇:“留下他们对我来说只会是隐患,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那郭总管呢?” 他坦白得越爽快,温久心越沉一分,像是撕开未完全凝固的结痂,露出血淋淋的肉,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在驱动自己继续问下去了。 “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郭总管?” 温久一提到郭永福,宋彧表情骤冷。 “我只是把他加诸给我的痛苦还给他罢了。” 他像是厌烦了这个话题,转而开启另一个话题:“久久,温大哥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担心你。” 他皱起眉,眼里盈满关切:“老师刚走,温大哥又出了这种事,你一定很难过吧?眼下温家也没个人可以照顾你,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啊,我有个想法。 宋彧如是说,漂亮的狐狸眼弯成月牙。 “你跟慕之和离,然后——嫁给我,当我的皇后。” “你说什么?”温久不可思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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