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 凤舆停了下来,帘子掀开,谢怀蔺眼里含笑。逆着光向她递出手。 温久仅存的那点不安消散,她对谢怀蔺回以微笑,搭上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的牵引下踏过层层汉白石阶,一步步登上高台,接受文武百官的俯首朝拜。 因担心她的身体,谢怀蔺命礼部省去了很多繁文缛节,只保留必要的步骤,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饶是如此,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到了这个时辰温久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倦。 谢怀蔺看出来了,礼成之后便遣人送温久先行回宫,自己则率百官祭天地,继续登基大典的仪式。 青鸾殿里的摆设大致还是她上次离开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些喜庆的装饰。 温久坐在床榻边缘,稍微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张嬷嬷便很有眼力见地帮她卸下沉重的凤冠,并吩咐宫女送上几盘果腹的点心。 “娘娘可要先沐浴?” 双儿这会儿称呼已经改过来了,温久还有点不适应,半晌才反应过来。 想来谢怀蔺那边应该还要耽搁一阵,温久点头应好,双儿便着手下去准备了。 沐浴过后,身上的疲乏消除了一些。 张嬷嬷带着一众宫女退下,双儿则帮温久捏着肩,见自家姑娘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困得不行。 温久天不亮就起来了,任由张嬷嬷折腾,这会儿会累也是正常的。 双儿心疼道:“陛下肯定得晚些时候才能来,要不您先睡会儿吧。” 温久心里想着要等谢怀蔺,但被双儿扶着躺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里,金丝楠枕也不知用什么香料熏过,甜腻的香气令她昏昏欲睡,甫一触碰到就忍不住阖上眼皮。 双儿见少女沉沉睡去,心道姑娘今日果然是累着了。 她怕把温久吵醒,动作放得很轻,一边往外走一边打了个呵欠。 是被姑娘影响了吗?怎么她突然也有点困? 双儿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 今天这么重要,她可不能犯困,今夜还得守着姑娘呢……陛下龙精虎猛,姑娘又是那样孱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冷风吹散了困意,双儿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甩掉对贵人大不敬的幻想,轻轻掩上房门,到外间侯着了。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着。 温久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并不安稳,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的三年,她几乎每个夜晚都噩梦缠身,惊惧得冷汗涔涔。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温度如死人一样冰冷。 是谢怀蔺来了吗?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依旧沉重,只听见一声满足的低笑,伴随湿热的呼吸落在她耳侧。
第69章 殊途归4 冰冷的手在她脸上游移, 长指从额头抚摸到眉眼、鼻尖,在嘴唇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指腹有长年握笔生成的薄茧,略微粗糙, 或轻或重地按压着少女柔软的唇, 致使睡梦中的少女不舒服地蹙起了眉。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肤色苍白,青色脉络横亘其上, 细瘦的手腕彰显出主人这段时日并不好过。 青年身形单薄,宛若一道伶仃的鬼影坐在床沿。 他低头审视少女,脸上无悲无喜, 大红的喜被映入他眼帘, 漆黑的眸底镀上一抹黯淡的血色。 温久在被窝里瑟缩了一下。 有人在摸她的脸。 一下一下,似野兽在舔舐爪下的猎物。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毒蛇缠住,喉咙涌上一阵令人晕眩的窒息;又像陷入诡谲的暗流,被黏糊糊的潮水裹挟住全身,一点点沉沦、再沉沦。 这种感觉有点像双儿描述过的鬼压床。 她知道自己睡着了, 头脑却能清楚意识到这点,两种感受拉扯着她, 想睁开眼睛, 可眼皮有如千钧般沉重。 近在咫尺的危险唤起她逃生的本能, 她逼迫自己醒来, 额头冒出涔涔虚汗。 青年饶有兴致地观察少女,对她的挣扎并不加以干涉, 似乎料定猎物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温久眼皮剧烈颤抖了两下, 是清醒的前兆。 她睁开眼睛, 明明睡了一觉,全身上下反而更疲惫了。 缓缓转动眼珠, 视线先是触及一大片雪白的衣料,然后看到一张昳丽的面庞。 鬼就坐在她的床头,笑意吟吟地打量她,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弯成愉悦的弧度,殷红的唇动了动,吐出的气和他这个人一样——阴冷、了无生息。 “睡得好吗,岁岁?” 他拂开她汗湿的鬓发,语气温柔:“帝后大婚琐事繁多,你身子又弱,肯定累了吧?” 伴随青年的话语,温久凝滞的思绪再次流动,稍微一想就知道问题出在睡着之前闻到的那阵异香上。 从来源看,致使她昏睡的迷.药应该是涂抹在枕帛上的。 即使早有预感,此刻看到这人如同索命恶鬼一般出现在眼前,温久不禁勾起一个苦笑。 她终于知道那股不安源自何处了。 早在得知他的死讯时,她便觉得一切结束得太突然也太顺利,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那人从来都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哪怕被逼到走投无路,温久更倾向于他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觉得他会选择自我了断。 城楼下的那具无脸尸,果然是个替死鬼。 相比未知的可怕,此刻得知他还存活并且一直蛰伏着,温久心中的惊惧反而渐渐消退了。 她尝试动了动身体,但四肢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劲。 温久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既不露怯也未见愤然:“你不怕我喊人吗?殿外可是有十几名宫女在待命。” “你一向浅眠,那个愚蠢的小丫头自作聪明让宫女们远离里间,不要打扰你休息。再者……” 宋彧抚上她的脖颈,五指虚虚一拢,意思再明显不过—— 只怕温久刚起呼救的念头,就会被他扼制住咽喉。 “……” 虚张声势对他没用,温久默了默,半晌,接着问:“你怎么潜伏进来的?” 宋彧一哂:“岁岁是不是忘记了,青鸾殿是皇后的居所啊。” 他将少女的碎发挽到耳后,悠悠道来:“小时候最熟悉的地方,我会知道一两条密道也不稀奇吧。” 温久猛地想起上一个住在青鸾殿里的是已故的张皇后—— 那个知晓宋彧身世、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温久神情渐渐凝重。 她知道皇宫在修建之时都会留下密道,但在青鸾殿居住了几个月,她竟不知这里也有一条。 宋彧神情未变,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你要是也被关在暗室不吃不喝差点死掉,自然会想方设法逃出去的。” 顺着他冰凉的视线,温久看到屏风后的书架向两边分开,里头赫然是一丈见方的小空间。 她想象出年幼的宋彧被关在里面,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饥饿和黑暗所带来的压迫几乎要把人逼疯,空气也变得稀薄,在求生的本能下他一定拼命抓挠墙壁想出去,可能把手指都挠出血来了,然后无意中按到了不知哪里的机关,生路敞开,这才活了下来。 温久咬了咬舌尖,把多余的幻象从脑海中赶跑:“你在博取同情么?” 宋彧又轻笑了一下,反问:“那你会垂怜我么?” 温久不答,静静望着他:“那些被你杀掉、虐待致死的人,他们死前也哭喊着求你垂怜,你可曾放过他们?” 宋彧不置可否地挑眉,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是啊,我是心狠手辣的不义之徒,杀了很多人也害了很多人,就连老师也因我而死,你恨我是应该的。” 他握住温久的手,虔诚地吻在她指尖,宛如梦呓般喃喃:“不过恨也无妨……” 冰凉的唇仿佛毒蛇吐信,温久忍住胃里的翻涌:“所以,你和拓拔琰交易失败,打算亲自动手了吗?” 她叹了口气:“阿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久违的亲昵称呼让宋彧眉宇松动。 “你应该知晓,今日皇城守备森严,你潜进来容易,可想过怎么出去?即使侥幸逃出去了,带着我一个大活人又能跑多远?城门一关,无异于瓮中捉鳖。” 温久一边与宋彧虚与委蛇,一边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疼痛过后,惊喜发现力气好像恢复了一点。 怕被宋彧看出来,她苦口婆心继续劝:“木已成舟,收手吧,阿彧。朝臣已认新主,登基大典就在今天,你想用我换回皇位根本是天方夜谭,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那些都无所谓了。” 宋彧突然开口:“岁岁,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温久一愣。 “那两个人苟且生下了我,我憎恨自己的血脉都来不及,又怎会在乎江山的归属?” 之所以答应宋莜岚,甘愿做她的一枚棋子谋夺帝位,不过是因为手握权力才能得到想要的罢了。 宋彧盯着温久,眼睛一眨也不眨,眸光深处像被搅浑的池水。 “这江山谢怀蔺喜欢便拿去吧,我想要的,至此至终只你一人。” 他用缠绵悱恻的语气缓慢道来,修长的手指一圈圈绕着少女散落枕畔的青丝。 温久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更加用力地掐着掌心,身体知觉伴随感官慢慢恢复。 “那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你何苦作茧自缚……” “缓兵之计是没有用的,岁岁。”宋彧冷冷截住她的话头,“你想拖延时间,好等谢怀蔺来救你,是不是?” “……” 见温久沉默以对,宋彧轻轻笑了声:“我假死之后,哪怕只有一刻,你可曾为我伤心过?” 不等温久开口,他便自嘲一哂:“不,你没有。” 宋彧面无表情地扼住温久的脖颈。 “我苦心经营多年,就为了有资格向太傅提亲,为了把最好的一切献给你,可是你呢?和谢怀蔺才认识多久,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明明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更长,你却次次抛弃我选择他,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亦如此——岁岁,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也会疼的啊!” 他恨恨道,眼里隐约有水光浮动,温久却觉得他的控诉好没道理。 “松手……宋彧……我不欠你的,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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