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报官,这个消息还能再瞒一天。 瞒一天也是瞒,便能改变许多的事情。 云贞坐在门后,她心中狂跳,方才她乍然见到他,总觉得不像没事。 星天他们呢?为什么不在? 她脑中诸多的疑问,听外头风声渐起,传来淅淅沥沥雨声,傍晚的雨,借着夜意三分凉,能够刺入人的骨头,再强壮的汉子,也得缩着臂膀走路。 可是相比前面哄堂的热闹,她身后的人,却没有半点气息。 不会晕过去了吧? 云贞抬手摸摸额间。 她犹豫小片刻,剪下自己一截袖子,又用桌上的绳子绑好,遮在脸上,几乎遮住一半眼睛。 要不是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她都想再剪一截布,套住自己头发。 她检查身上,摘下所有首饰,撇下所有能让陆崇认出自己的东西,憋着一股劲,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这回,她看仔细了。 陆崇一身玄青色水波纹直裰,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从鬓角掉落些许,屋檐太短,雨丝洒了他半身。 几缕发丝顺着他流畅的骨相,贴在他颊边,昏昏的光线中,更显他眉目清冷,肤色苍白,较往常的冷肃,兀自多了几分脆弱。 饶是如此,他警惕十足,察觉她的目光,倏而抬眼。 云贞忍住将门合上的冲动,她知道,他的目光定在她额间。 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陆崇挪开目光时,她才找回声音,说:“公子,要不要进来休息?” 陆崇半边身子湿润,他看向青白的天,冷灰远山,道:“不必了。” 若非迫不得已,他不会与一个妙龄少女同居一室。 尤其是,她额间一点红痣。 世上有此红痣的人,竟如此之多,能让他半年就遇到两次么? 他直觉巧合。 不待多想,身上的不适,让陆崇有点晃神,他低头,拍掉肩膀上的雨水,问:“麻烦姑娘,这里有水么?” 云贞晓得他向来克制自持,不会逾矩,才会问出方才的话,听到他拒绝,自是松一口气,忙去后面倒了一碗水,放在门外。 陆崇拿走水,又道了声谢。 他对谁,都是这般礼数周到的。 她又关上门,不消片刻,只听碗被拿回来,磕在地上的声音。 可惜天公不作美,只不过稍倾,外头天色昏暗,雨声越来越大,那些跑镖的在骂鬼天气,只怕一时半会儿没法走。 云贞想起小翠,也不知道呆娃娃有没有找个地方避雨,这种冷雨,要是淋下来,只怕要生一场病的。 而外头,也有一人在淋冷雨。 云贞犹豫再三,终是又打开门缝。 果然,陆崇已经站起身,靠着墙角,以此躲雨,只是风雨无情,还是往他身上洒,雨水顺着他的脸庞头发,落到他的肩膀,濡湿一片。 他脸色也不复方才的冷静白皙,双颊泛红,呼吸也沉重,好似发了热。 听到声音,他侧侧身,不叫外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云贞刻意压低嗓音:“公子,不若进来躲躲?” 陆崇指头一蜷。 半晌,权衡完目前的情况,他道了声:“多谢。” 云贞忙推开门,在地上铺着几张隔间有的布,供陆崇踩掉脚上的雨水,做了这些,她后退到隔间最左边,陆崇则是在最右边。 他屈起一条腿,靠在墙壁间坐下。 门关上,阻了外头的风雨,天色暗,隔间更暗,陆崇又不是会盯着人瞧的登徒子,可云贞只感觉脸颊滚烫,喉头发紧。 除了被他认出来的紧张外,还有别的紧张。 他们之间,隔至少四五步的距离,很奇怪,往常比这个距离更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唯有今天,听着外头风雨,前头镖客谈话声,明明这么热闹,他们这个隔间,却与世隔绝般。 只有她和陆崇。 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 不是陆崇惯有的长辈模样,不是侯府贵公子,不是朝廷命官。 而是他自己。 他的呼吸声有点重,压过风雨与喧闹,云贞抬手搓了搓耳朵,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无声的静谧,又怕暴露了声音。 须臾,却听到陆崇问:“有绳子么?” 他的声音闷闷的。 云贞不明所以,还是拿起中间桌子的绳子,丢给他。 便看,陆崇圈着他自己的双手,又用牙齿咬住绳子一端,用力一拉。 他绑起他自己。 云贞心中一顿,方才发觉他的不对劲,可他如此隐忍克制,除了略重的呼吸,她几乎什么都瞧不出来。 她有了梦里的记忆,也知事晓事,但到底从没真的遇到过,便呆呆地挪开视线,两颊也犹如火烧。 他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中了一些不好的药。 云贞信他不用绳子,也能不会越了规矩,只是,对一个女子来说,和陌生男人独处一室,总是担忧的。 他怕她会害怕。 可比起害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云贞更怕他身体出事。 不排解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云贞脸越来越烫,直到想到,梦里,他莫不是有了这遭,从此不行,到了三十几岁也没娶妻纳妾,膝下无子…… 云贞心内大惊,顿时没了羞赧,只怕自己窥见真情。 是了,陆崇这样的人,哪会娶不到称心如意的正妻,只有隐情,才不顾忤逆侯爷和侯夫人,一直未娶。 顿时,她坐立难安。 梦里,有了陆崇压制,陆旭不敢放肆,自己在侯府,算过一段安稳日子。 后来,他以吏部侍郎巡抚山西那几年,也把雨山留在府中,让她有了依仗,直到她不得不离开侯府,也是住进他的别院,得一片屋檐庇护…… 旁的不提,就是那四十两,也是解了自己燃眉之急。 他对她有大恩,她不会诅咒他过得不好,最好是与妻子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可如果因为这事,坏了他根基呢? 云贞咬着嘴唇,她脑壳里嗡嗡地响,出于善意和不忍,她又压着声音,问:“公子,再来点水?” 想到陆崇刚刚要水,她觉得是有用的。 安静了一会儿,陆崇“嗯”了声。 云贞找到事情做,忙倒了满满一碗水,只是端到陆崇旁边两步,方想起他将自己的手给绑了。 陆崇似也才发现,道:“不了。” 总不能让他趴着喝水。 云贞听着他嘶哑的声音,终是走上前,将碗放在他唇边。 陆崇沉默了一会儿,他张开薄唇。 他闭上眼,喝水时,是无声的,只有喉结上下滑动,便有一缕俏皮的水流,顺着碗沿,流过他的脖颈,落到衣衫上。 他衣衫方才就湿了不少,衣襟却还干燥,此时紧贴着脖子,可因着他微微仰头喝水,那道水珠,溜进他衣襟里。 让他喉结猛地一沉。 云贞一慌,碗差点掉了,还是陆崇用双手往上一顶,才没摔坏大娘一个碗。 碗就贴在他的胸膛上,云贞要去拿碗的手指,打滑了好几次,才把碗抓起来。 期间,好几次碰到陆崇的心口。 那里很热。 陆崇偏过头,他紧紧蹙眉,抿着嘴唇。 云贞指尖一片发麻,她嫌自己笨手笨脚,自没发现,身后男人换了个坐姿。 这对向来清心克制的陆崇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这种药不霸道,他只要能压下去,也就没事。 可是,方才离得近了,他便觉得,旁边的少女,又透出几分熟悉。 她面上遮得严实,连一双眼睛都遮了一点,唯有那点痣,透出了几分旖旎。 头一次,陆崇希望光线更亮一些,自己头脑更清明点,或许,便能揭开那层似有若无的雾,清清楚楚地看见她。 他垂了垂眼。 终是忍不住,他问:“你认识我?” 云贞身体僵硬。 她心跳得愈发厉害,背对着他,连忙摇头,低声:“不。” 她以为陆崇看自己帮他,才有所怀疑,便舔舔嘴唇:“我只是看你漂亮。” 陆崇:“……” 他方要说什么,外头传来一声敲门:“姑娘。” 云贞毫不犹豫,开门跑了出去。 像是受惊的小兔子,她动作迅速,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让陆崇还没来得及,再问一句。 她们很快走了。 陆崇合起双眼。 终于是,暴雨渐停,不多时,屋外传来窸窣动静,还有蒲齐的说话声。 陆崇动动眼睫,睁开眼睛。 他起身拿到桌上的剪子,剪掉手上死结,眼神从一旁掠过时,忽的定住。 只看少女刚刚躲的角落,落下一个小小的银色耳环。 他捻起它,放在手心。 待回到侯府,陆崇叫星天:“你去查水天阁,看她们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云宝珠的行迹,总和陆莹一块的。 即使二人如今面和心不和,但架不住云宝珠脸皮厚,成天问陆旭什么时候归家,陆莹都要被她气死了。 所以,不过一会儿,星天就问清楚了,回来禀报:“七爷,云宝珠今日和二姑娘一起绣香囊,一整日没出去。” 须臾,陆崇又问:“云贞呢?” 星天奇怪,说:“贞姑娘更是甚少出来,只出来找过大姑娘,然后就回去了。” 陆崇沉默了。 星天:“七爷?” 陆崇:“无事,”他放下手中银耳环,“去查一查,京中还有哪个姑娘,额间生一点痣的。” ... 另一头,云贞刚出屋子,见小翠穿着蓑衣,好歹没真淋着雨过来,这才放下心。 又下雨了,小翠没准备帷帽,给云贞带了一件蓑衣,还有罗记的脂粉。 她们从侯府后门回去。 秋果的父母和看门的婆子有交情,秋果指望云贞拉下红豆呢,婆子没半点为难,也保证会守口如瓶,不会告诉旁人她们出去过。 待云贞回到屋子,洗了个热水澡,这一日的疲惫才得以消散。 直到收拾东西,她才发现,自己掉了一枚耳环,她拍了下额头,在隔间里还有的呢。 无法,耳环到底是银子做的,她收起剩下的那一枚。 等冯氏回来,云贞告诉她,自己受那大娘的帮助,冯氏很是感激:“就知道刘大娘是个好的,明日我就去谢过她。” 云贞道:“等后日吧,我明日裁个料子,绣个手帕送她,麻烦姆妈了。” 大娘今日能帮她一个女郎,日后也会帮许多的女郎,她不告而别,希望大娘能明白自己的感激。 冯氏笑了笑:“行,就依你。” 云贞又说起红豆和她兄长的谋划。 冯氏听罢直呼作孽:“竟要毁了一个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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