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来人,苏云华神色一暗。她与弟弟苏琅同是母亲的亲生骨肉,但母亲对苏琅总是格外亲切。 她挑动指尖拨弄油纸上的莲蓉酥,再看母亲神采洋溢的样子,忽然没了胃口。 苏琅听萧氏的话落座于左侧,抬头与长姐打了个照面:“姐,你猜我今日在官学见着谁了?” 苏云华兴致缺缺,随口搭话:“谁?” 苏琅故作玄虚地用手掩嘴,朝门口探看两眼,才压低声音说:“我见到了姨父——就是当今三皇子景王殿下!” 苏云华心不在焉,脱口便说:“那有什么稀奇的。” 倒是萧氏听见‘姨父’二字心下一惊,那景王妃是她亲姐姐不假,然而皇族不比寻常人家,最忌讳外戚仗势招摇,若是让御史听见苏琅喊景王姨父,恐怕次日苏承宗要被弹劾的奏折淹没了。 萧氏难得对儿子厉声呵斥:“京城不比文陵,景王如今风头正盛,岂是你我能随意攀附的?往后不可把姨父姨母挂在嘴边,当心祸从口出!” 苏琅被训了也不觉惶恐,笑道:“我就是在家里说说,母亲放心,我嘴最严了。” … 皇宫,太极宫。 殿中燃着幽幽檀香,荣和帝年迈,已是满头华发、满面皱纹,这样一位老者显然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堆积如山的政务,时不时要借助香料乃至药物提神。 玄衣男子跪在屏风外,他跪在这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皇帝看得见他,却视若无睹。这是变相的惩罚与警告。 “长羲,去过舒善堂了?”荣和帝不知何时起身走到了屏风外。 李长羲俯下身:“是。” 荣和帝低头盯着他这认罪认罚似的姿态,突然笑了:“他总以为能瞒天过海,进了幽宫还不老实。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天下事,朕岂不知?” 李长羲沉默。 三日前,幽宫传来消息说母亲病危,他请了圣旨前去探视。母亲的屋子大门紧闭,只许他隔门问候。倒是父亲关起门来和他说了许多话,临了塞给他一张白纸,叫他送去舒善堂。 他分明知道父亲想做什么,也知道舒善堂藏着什么,他甚至严词拒绝了父亲的托付。可他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终究是没忍住,去了趟舒善堂。 去时门上已经贴了封条。 他猜测,京郊乱葬岗上又多了几具无名氏。 “他让你送去的东西呢?” 李长羲从袖中抽出白纸,双手呈上。 荣和帝挑眉问他:“上面有什么?” 李长羲如实说:“臣不知,父亲只说送去舒善堂,并未教导解密之法。” “朕倒是希望你解开。”荣和帝听罢感叹了一句,转身回到殿内。白纸落入鎏金香炉,星星点点的火光吞噬单薄的纸条,转瞬化为灰烬。 他回到御座,才对李长羲说:“起来吧,往后少做这种自作聪明的事情。” 李长羲起身进殿,随侍在荣和帝身侧。以他目前的功力尚不能参破帝王心术,是以不能理解为什么陛下这般轻易地揭过了等同谋逆的大罪。 总不能是人老了、心软了吧? “来,说说你的婚事。” 殿中静默片刻。 荣和帝轻敲李长羲的额头:“一说婚事你就木了。” 李长羲道:“婚姻大事向来听从父母之命,臣不敢妄言。” 荣和帝早已被他这敷衍的态度弄得不胜其烦,语气略沉:“你如今没有父母之命可以听从,朕许你自己选。你若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别推三阻四,朕已没有精力为你的婚事操劳了。” 李长羲自嘲地笑道:“自从宫中传言陛下要为臣选定亲事,京城五品之上府邸之适龄女子可是相继‘身患顽疾’,争相离京往各处名山‘调养生息’,臣恐怕这亲事还未定下,京城女子便只剩老妇幼孺了。” 荣和帝面露不虞:“你只管说看上哪家姑娘,朕下旨赐婚,谁又敢抗旨忤逆。” “陛下何苦为罪臣之子伤忠臣之心。” 李长羲甚少这么固执,他自暴自弃的模样、轻描淡写自称“罪臣之子”,如一根竹刺狠狠扎在荣和帝心头。烦躁,又无奈。 “你是朕的嫡长孙。” 李长羲从荣和帝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隐晦的偏爱,迟疑良久,作玩笑口吻问:“陛下就不怕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名字?” “你敢说,朕就敢赐婚。” 帝王之诺,李长羲早就不敢轻信了。斟酌再三,他又一次推脱了:“臣自幼长在宫廷,不敢与外臣勾结,一时之间当真不知谁家有女,更遑论为之倾心。陛下阅人无数、慧眼识人,臣深信陛下选中的女子定是蕙质兰心、温婉贤淑之良人。” “罢了,朕替你再斟酌斟酌。”荣和帝敛目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天黑了,宫门恐已落锁,你暂住从前东宫存知殿吧。” 少年的身影退出太极宫,荣和帝望着宫门外昏黄的天色若有所思。 良久,他从高高的一摞奏折中抽出其中一本,苍老的手拂过章表中的名字,那意气风发的身影似跃然纸上。 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这皇孙却沉稳得像近乎而立之年。当年废太子之事,误了他。 老太监端着参茶上前,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路却是半点声响都不闻。 “老三今天去了官学?” “是,景王殿下携世子造访官学,与孔先生会谈许久,临走时让世子留在官学与众学子同听了一节课。” 荣和帝讶异:“长宣才多大?他能坐得住?” 老太监堆着笑脸说:“世子天资聪颖、才思敏捷,众学子都赞景王殿下教子有方呢。” 荣和帝皱眉,未置可否。 … 入夜之后京城这场雨才算消停,雨后的夜空格外静谧,清朗玄色之中闪烁着点点星光。 苏云乔白天淋了雨,夜里便发起了高热。她的院里从来没有下人伺候,萧氏这个主母对她不闻不问,婢女奴仆自然上行下效。 苏云乔晚膳没吃进几口米,天黑不久她便浑身无力、四肢酸痛,头脑更是昏沉得像是灌了泥水一般,她靠在床榻边,浑身冒着虚汗,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烈火焚身。她张口想要喊人却发不出多少声音,口中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在昏睡之前,她尽力扯下压在边几上茶壶下的的绸布,茶壶跟着绸布一起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巨响。 深夜,白檀焦急地跑进厨房生火烧水。她心里焦急,动作自然鲁莽,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很快把当晚当值的老妈子引了出来。 “这深更半夜的,主子们都歇息了,你折腾什么呢?” “我方才瞧见二姑娘发了高热晕倒在房内,便想着煮些姜汤……”白檀解释道。 “哟,你还真去伺候那二姑娘了?这宅里可没人拿她当主子。”老妈子尖声嘲道。 “庶出便不算主子吗?” “你不知道,那二姑娘的生母身份下贱不是寻常的姨娘,二姑娘如今能留在苏家已是主母格外开恩了!” “二姑娘的生母……”白檀迟疑了,“不就是从前主母身边的婢女吗?通房丫鬟在达官显贵府中并不鲜见。” 老妈子讥笑:“主母顾及体面才谎称她是通房所生,你且向宅里老人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二姑娘那贱人小娘是烟花柳巷的女子?” 白檀沉默,手中动作没有停下,往灶台下又添了把柴火才问道:“赵妈妈为何同我说这些?”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初来乍到不懂的规矩还多呢,别平白给自个儿讨麻烦。” 将近天明时,苏云乔悠悠转醒,身上仍然热得发烫,但头脑稍稍清明了一些。她睁眼后就看见一个婢女提着木桶进来,桶边搭着块打湿的帕巾。 “姑娘醒了?”白檀见她睁眼了,心头松了口气,“姑娘先喝口水吧,待天亮之后奴婢再去求主母给您请个郎中。” 苏云乔打量着她,问:“你是谁?” “奴婢白檀,上个月刚被主母买进府邸,姑娘大抵不认得奴婢。” 苏云乔想起来了,父亲携家带口进京后搬进了新府邸,新府邸新气象,萧氏添置采买了一批家具陈设,还有奴仆婢女。 难怪白檀会来伺候她。 “你回去吧,别让人知道你来过。” 白檀听着二姑娘这话好生困惑,“这是何故?” 苏云乔本不想多言,但想到她照顾自己一整晚,终究道出了隐情:“其实从前我身边也有婢女,后来她们总受我连累、遭人迁怒,久而久之我院里便没人伺候了。” 目送白檀离开之后,苏云乔躺回榻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又到了夜里。 只是今夜……有些喧嚣。 苏宅之中二姑娘的院子一向冷清萧索,今日却热闹非凡。苏承宗坐在外间的主座上,脸色难看极了。 萧氏亦有些焦躁,一手搓着绢子,目光时不时瞟向苏云华,眼神中带了几分责备之意。 良久,白发苍苍的郎中提着木箱出来了,还未来得及开口,苏承宗便急切地询问二姑娘病情。 郎中道:“二姑娘是受寒气侵体才致高热不退,幸而她看似娇弱实则体质强健,照着老夫拟写的药方吃上两天,便能痊愈了。”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如释重负一般。 送走了郎中,苏承宗才责问萧氏:“往日你对她不闻不问倒也罢了,我知道当年的事你始终耿耿于怀。可夫人你既让她进了家门,她就是苏家的姑娘,你们怎能让她在大街上那般狼狈?若是让人看见了,你我要将颜面置于何地啊?” 萧氏哪里会做出这种蠢事,她闻言瞪苏云华一眼。 苏云华道:“昨日雨那么大,谁能认出她来?” 萧氏沉声道:“少说两句吧,你该庆幸家中还有这么一位二姑娘,否则你去嫁皇孙?” 话音刚落,白檀从内间出来,禀道:“二姑娘醒了。”
第3章 苏云乔再次醒来时只觉自己烧糊涂了,又或是还在梦里没清醒。否则她怎会看见这一屋子人?连父亲与萧氏都来了。 更离奇的是,众人听闻她转醒,立即有婢女扶她坐起身,将丝质软枕垫在她腰后,萧氏身边那位赵妈妈更是亲自端来热腾腾的米粥,嘴里念叨着什么“菩萨保佑、吉人天相”。 苏云乔错愕得半晌说不出话,目光在萧氏与苏云华之间徘徊几回,转而望向苏承宗:“父亲,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般兴师动众?” 苏承宗闻言先瞥了一眼萧氏,随后才对苏云乔道:“往日里为父疏于后宅家事,今日若非有要紧事寻你而不得见,为父竟不知你过得是这种日子,病倒在床还无人照拂。” 家中人尽皆知她过的什么日子,苏承宗身为一家之主却说疏于家事、不得而知。苏云乔看他双目清明、双耳完好,对这番‘真情流露’的话语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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